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偷掷春心,花前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怎忘得、回廊下,携手处、花明月满。

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却谁拘管?尽无言闲品秦筝,泪满参差雁。腰肢渐小,心与杨花共远。

章渡吊栋阁内,一女子坐在一把七弦古琴前,一边弹着曲儿,一边低低吟唱着吕滨老的这首《薄幸》。

这章渡镇位于皖中,距桃花潭镇近得很。只是这章渡历史久远得多了,而桃花潭镇却在这明初才建起不久,从前不过是个小村庄而已。

在这吊栋阁中,另有一个衣冠楚楚之人,那儿听她弹唱已久了,便是王平川。

又一曲罢,那女子才起身下楼去。王平川见了,便行至那把搁置七弦古琴的案台前,轻抚那琴来。王平川居然会抚琴。听他琴音,凄婉惆怅,暗淡凄清,与先前女子弹奏的《薄幸》极为相似。

才弹了一会儿,那女子复又上来了。缓步过来,低声道:“这位公子,你也是爱琴之人么?此时虽已寒东腊月,女子穿上了雪貂皮裘,仍然不掩其婀娜的身姿,曼妙的步履,再加上其婉转的声音,足将王平川半个魂勾了去。

“不不不,姑娘抬举了,小的对琴可是一窍不通,只是见姑娘方才弹琴,似乎诉说你对他的怀念与幽思,却怎奈异地相隔,遥不相间,不知对否?”

“哎,想不到我婉晴也会有如此知音,你再说自己不懂琴,便是看不起小妹了。噜,这把七弦古琴便赠与公子了,宝刀赠英雄,宝琴自然得赠知音了。”

“那美人是不是得赠俊才呢?”

“美人不敢当。再者,公子的俊从何说起?”

“这个……小生虽对‘琴’事不甚懂,但对男女情事却懂得很。”

婉晴斜斜一眼瞪去“岔开话题干什么,王公子。回答我的问题。”

“你也别岔开话题呵,婉晴姑娘,今晚你便不会孤枕难眠了。怎样?”

那位婉晴姑娘一怔,随即道:“王公子抬爱了,婉晴卖艺不卖身,还望公子见谅,再者,奴家已经有心上人了,还望公子成全。”

“心上人?不知哪位?”

“胡惟庸大人之子便是。”

“既如此,小生只能去别处寻欢,暖今夜被床去喽。”

婉晴又是一怔,似乎想起了胡惟庸大人的儿子来了:“原来公子也是位风流才子。”

“夸奖。”二字音落,早已飞身阁下去了。

“这把琴?”

声音远远传来:“烧给你的他吧!”

婉晴自语道:“这话是何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胡惟庸大人手起刀落,将那马夫的头斩落。骨碌地滚了下来,唰地一声,溅出了鲜血来,那叫一个狠啊。那马也似乎通人性,嘶昂几声,前蹄高高扬起,踢向胡惟庸。胡大人毕竟艺高人胆大,居然避也不避,手中钢刀挥舞,将那马的前蹄各斩为几截,那马哪禁得这番折磨,眼珠子一翻白,便栽了下去。”大堂地火堆旁一个中年商贾模样者正绘声绘色地讲道。讲完这些,觉得有些冷了,便又凑到火堆旁来暖暖身子。

另一个年稍长者商人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拿铁棍拨弄了几下

,把火烧的旺些,然后道:“那狗官的儿子死了,该不怪那马夫,他怎能真将他杀了呢?”

“没错,这位仁兄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姓胡的狗官仗着功高,便擅用专权,卖官鬻爵,害死了不少人。扣着奏折不上报,还企图谋反,不知那皇帝朱元璋老儿怎么还不办他。哼,他这儿子也是死有余辜。”

“兄弟,小声点,小心朝廷的人,听见了,叫你死罪难逃。”

“怕什么,这位兄弟,尽管放心大胆地说,出了事有兄弟帮着你。”

“哟喝,原来峨眉江城子在此,失敬失敬。不知来这章渡有何贵干?”

“呵,青城南乡子也来此处了,看来这吊栋阁有福气了。”

“呵呵,好说。”

“师父他老人家遣我去鲁中办事,说是解救一个什么人,带他回峨眉。正好经过这章渡,怎奈大雪纷飞,便在此歇脚,待那漆林渡冻起来了,再寻摸着过河。”

“只是此处尚处江南,这青弋江只怕是冻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多谢南乡子道兄相告,贫道便只有在这儿多住上几日,待大雪转晴了,再过渡了喽。”

“对了,听说诗仙李太白也曾来过这吊栋阁、漆林渡。”

“可不是么,唐时这青弋江两岸有漆树万株,故名漆林渡。李白游时有诗相赞。

西过大蓝山,南来漆林渡,水色倒空清,林烟横积素。漏流昔吞翕。沓浪竞奔注,潭落天上星,龙开水中雾。尧岩汪公珊,突兀陈焦墓,岭峭分上干,川明屡回顾。固思万夫子,解渴同琼树,何日睹清光,相欢咏佳句。”

“妙赞,妙句!”

一个虬髯大汉忽然一拍大腿,打断二人谈话:“喂喂喂、你们二人有完没完,净整些文绉绉的,惹人生厌,没人愿听你们叽咕,那胡惟庸格他老子的现在怎样了。”

“没礼貌!”南乡子唰地抽出长剑,从火堆中挑出一小坨炭来,掷向那汉子。回剑入鞘。炭火正好落在那汉子棉袄上,烫出个小洞来,那汉子慌得连忙抖落,再也不敢开口了。

先前那商人连连劝道:“道长息怒,可别迁怒于他,这人没恶意的,他要问胡惟庸,我便来说是了。”

南乡子也见事有不悦,连忙向那汉子道:“那位大哥没烫着吧,青城南乡子在这里给大哥赔个不是。”

火堆旁的人群中一人嚷嚷道:“那他衣服咋办?”

“我赔便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来,要递给那汉子。

那汉子惧他,哪敢来接,只是道:“道爷,小的知道错了,小的有眼不识那个泰山,冲撞了二位。是小的不该,小的不该说道爷惹人生厌,道人的银子小人万万接不得。”

人群中那声音又起:“怕什么,他给你便拿着。他若打你,我来替你做主。”

南乡子脸色铁青,不动声色道:“嘿嘿,我青城派还没让人如此小瞧过,就凭你,做得了主么?”说着拔出长剑,向那人指到。道:“你欺人太甚,我青城派也不是好惹的!”

那人右手拇食二指迅速捏住剑尖,道:“这句话还给你!”手上微一使劲,一扭,便将那剑扭得弯了。拉住长剑,紧绷,反打了回去。站起身来,使开十八路小擒拿,拿住南乡子双肩,脚向南乡子小腿踢去。南乡子小腿吃痛,双肩被

拿,竟不由自主地单膝跪了下去。

那人笑道:“呵,早跪下认个错不就没事了,定要吃这些苦头作甚?”从南乡子怀中掏出钱袋,丢给那个虬髯汉子。又道了声:“南乡子,起来吧。“便松开了手。

那南乡子站起身来,突然回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这一下大厅众人都惊呆了。只听得“铮铮”两声脆响,南乡子手中长剑被弹了开去。一个妙龄女子出现在了楼梯口。彩妆淡抹,步履轻盈。那女子缓步下楼,边道:“那位道长,若每个习武之人都若你这般,输了便抹脖子自尽,当今武林哪有人在?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时又哪有人来?武林正义还交给谁来主持?中华武艺又如何流传下去?这般输了便寻短见,哪像个汉子所为,分明与妇人无异。你懂么?”这几下兔起鹘落,众人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直到那女子走下楼来,众人才渐渐回过神来。

“姑娘教训得是,贫道告退。”

“南乡子道兄等等,我与你一起走。”是江城子。

“慢着,那位南乡子道长,我来教你三招,教你打败那个叫做王平川的狂徒。”

那个制住南乡子的正是王平川,而那个女子正是婉晴。

王平川听了,不禁笑道:“哟喝,我可还没你狂啊,婉晴姑娘,我的美人儿?”

“南乡子,你随我上来!”

“是。”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去,大厅中人人瞠目结舌。

“把你的剑给我。”婉晴道。

“姑娘,这个,贫道在此谢过姑娘,只是,那人,王平川的实力我清楚,要三招败他实属不能,这个,在下先行告辞。”

“你不相信我?”婉晴头也不回,继续道:“那你下去怎么说?”

“不敢不信姑娘,我下去认输便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的脸丢得起,我婉晴的脸还丢不起,我说过的话没有反悔的,你今天就给我学!”

“是。”南乡子不敢执拗,把剑递了过去。

“你便按刚才他攻你的招式来攻我。我来告诉你拆解之式。”

“是。”说罢南乡子腾地跃起,双手一错,擒了过来。

婉晴似乎看也不看,手轻动,剑尖向南乡子下阴指去。南乡子大惊,顾不得受伤,忙向旁摔去,几个踉跄,险些摔倒。哪婉晴居然不乘胜追击,却回剑往自己脖子抹去。南乡子更是大惊,过来抢剑。刚至婉晴身侧,忽觉喉间一凉,原来是婉晴手中长剑已绕过她自己脖间,反刺向南乡子来了。

“瞧好了么,这三招。”

南乡子此时心魂未定,从不知世上竟有此奇招,今日见着,算开了眼了。当下问道:“这三招奇是奇,若那贼子不如我这般前来救你,那又如何?”

“若他不救,为何先前你自杀时他会大惊失色,欲前来救你。再者,你第一式叫他着了慌乱了,叫他不及细想,第二式定来相救,这便上当了,任他多精明,都难免上当。更何况他!”

“是,这话没错。”他这没错只是肯定前面那半,至于最后那句“更何况他”却未免不以为然。

“你下去与他相斗吧。”

南乡子心道:“你这女子真毒,居然用撩阴这一招,若别人不避该当如何,又或说避不及,又该当如何?”却不敢问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