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米多长的入室通道,仿佛很遥远而漫长。杨浩中的脚步很轻很慢,每一步的落下抬起,仿佛都花了很大的力气。微弱的灯光开始逐渐的明亮,从床头温和地挥洒开来,病房笼罩在一种平静祥和的静谧中。林曼静正躺在粉红色的被褥中熟睡。

她依然美丽,粉红色的被子映衬下,皮肤白若羊脂。

“嗯……”她一声呻吟,两道舒展的秀眉,难受地纠结一块,好似有解不开的忧愁。忧愁并不适合她,就像阴沉的天空不适合鲜花一样,她因此还失去颜色,杨浩中心头涌起一种怜悯之情,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欲抚平她的烦恼。

指间的温暖却让他像烫着一样快速的抽手――对一个有血海深仇的女人怜惜让他痛苦万分。“啪……”他抽回的手不小心扫落她床头一本摊着的小说读本。

她的那双灵动的双眼已经睁开,直愣愣地盯着他。

她沉默着,水氲在她眼中迷蒙。杨浩中可无法逃脱地被盯着,直到泪珠滑落,低落枕上,渗透消失。他心头被剧烈地撞击,在痛苦中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

他靠着一楼的墙壁喘息,后悔不应看她;心疼她的脆弱无助与痛苦,无法原谅的不只是她,还有自己。

他依然无法忘记曾经的一段情,就像一颗坚实的种子,无论被掩埋千年万年,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和阳光它就会发芽生长。

杨浩中最憎恨的人是谁?自己,还是她?他发狂地捶向墙壁,趴着冰冷的墙。

自从医院回来后,杨浩中不思不想,一有空闲就拼命地投入工作或者夜夜笙歌地和女人鬼混,极其荒唐地渡过每个时光。

“小杨,别喝了!”王丹扯着嗓子喊,重金属的音乐一浪高过一浪的涌来。

“干嘛啊?大家过来玩的,我请客!”杨浩中怀里女子嘟着嘴脚踢王丹。

王丹没生气,因为这是她重要的客户,她无时不刻客户至上。

杨浩中醉意朦胧,但不至于神志不清。在夜场里混,他已习惯和周围的人一起high,但他绝对不嗑药,他缠绵的吻极大地满足怀里的女人。

“小杨……”杨浩中不搭理她拖着留恋的手。

他们只为开心,没太多的情感纠葛,杨浩中也能随时轻松自如的放开。人就是这样,对方越对你表现无所谓的时,就会有一种好胜心或者是变态的奴性驱使自己迷恋和沉沦。

“干嘛?”杨浩中刚脱身出来时就被王丹拖出包房,拉往洗手间的方向。她递给杨浩中一把钥匙。

“这是啥玩意儿?”

“我的车钥匙。”

“这是干嘛啊?”

“你去一趟林家铺子。”

“我喝多了。”

“你少跟我装蒜,你装给谁看啊?”王丹气呼呼地把钥匙塞进他手里,刚才的风度荡然无存。

“到底去干嘛?”

“见人!”王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女人。”

杨浩中冷冷地笑了。

“你以为我是那个出来坐台的男人吗?”

“我不和你吵,去不去随便你!总之林曼静在那等你。”

“不去!”杨浩中把钥匙塞回王丹的手中,转头往包厢里走。

“有区别吗?”王丹劝道。

“林曼静说她的公司要做一系列的形象推广活动,预算三千万额度的广告业务。她要我问你有没有兴趣。”

他站住身子,站在狭长的通道中,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他无论往前走去包厢;还是选择王丹的钥匙开车去找林曼静;结果都一样。我们必须无耻地承认,他的百分之七十的成功其实踩在女人的肩膀上。

“我可以说不吗?”杨浩中没回头。

“随便你!但有区别吗?”王丹这句话冷酷地没有一丝感情,仿佛人生就是一场无休止的交易。她从杨浩中身边慢慢走过,把车钥匙滑入杨浩中的手里。

“不要把私人的感情带入公司。我帮你去打个招呼。”她的笑让杨浩中偷偷藏着的仅存的一丝尊严都在流失。他握紧手里的钥匙,羞愤,怨毒在心间滋长。

艺林家铺子是一家高级的私人会所。杨浩中心里憋着一股怨气气势汹汹的样子引起门卫的注意。

“先生,你是会员吗?”

“我找林曼静。”杨浩中不理会他的礼貌询问。

“对不起,我们这里是私人会所。”

杨浩中瞪了他一眼,挥开他阻拦的手臂,径直往里走,周围的保安看他蛮不讲理,都围拢过来。他们推搡拉扯一路闯到大门,引起大堂经理的注意。

他衣衫不整地被经理亲自引入房间,到门口经理还一个劲地鞠躬道歉。杨浩中点点头表示不计较,心头却郁闷非常。他摞高被拉掉纽扣的衬衣袖子,直接推门而入。

林曼静平静地坐在正面的沙发里,用心地泡功夫茶。优雅的女人,优雅的茶具,优雅的檀香。他被眼前的这份美景迷惑,似乎忘记自己来胡闹的本意。

“你来了。”她没有抬头看

“嗯。”杨浩中有些傻地自然地回答。

“喝茶吗?云南普洱茶。”她自问自答,已经沏好的一杯茶放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杨浩中走过去,坐下,抓起茶盅一口喝下。

“林曼静,你……”杨浩中重新整理好的准备用来羞辱她的话被她犀利的眼神打断。她从茶几下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杨浩中的面前,。

“这是什么啊?”

“你自己看吧。”她专心地把杨浩中喝过的杯子重新冲刷。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份股权转让书,杨浩中惊讶不已,转让方已赫然签下林曼静隽秀的名字。

“签字吧。这是我名下三江纸业所有的股份,共占总股本的20%,这是我去年才得到的。”

“为什么转让给我?”杨浩中不解地问。

“因为我觉得应该給你。”她面无表情地陈述。

杨浩中讥讽地笑了,尖酸刻薄地说道。

“哈哈……用这来补偿我吗?”杨浩中把合同随意地扔到茶几上,倒入沙发,“我喜欢自己到你身边抢,而不是让你给我,就好像那晚的在海边……”

林曼静的脸迅速地涨红,道:“我不是无条件的给,是有偿的陪我一年。”

杨浩中站起身,准备拂袖而去。

“你从前和现在所追求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拥有真正的财富和地位吗?即使你现在继续追求下去,你啥时候才能达到你的理想?”

“不用你来教我。”

“我现在给你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也给你一个可以报复我的最好方法。你敢吗?”

她所有的话都切入要害,杨浩中无言以对。他并不是所谓的那种“做了婊子还立牌坊”假清高的人。他对名利的渴求,在儿时就已埋入心中。成长教育让他深知自己的这种贪婪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但是名利就像鸦片一样深入他体内,时刻的发作,时刻的煎熬驱使着他干出所有不光彩的事情。他穷怕了!

杨浩中恨林曼静的原因有一半也是因为她曾经霸占了原本该属于他的,追求自己梦想的最平坦的一条康庄大道。

他走到茶几旁,拿起桌上的钢笔,签字。

“还喝茶吗?”林曼静亲自把茶盅端了起来,交到他手中。他接过,望着她的眼睛喝下这杯淡淡苦涩的茶。

那晚,杨浩中住在林家铺子的林曼静的套房里,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他衣冠端正地躺在**,她则躺在杨浩中的臂弯里。他们没有过往的剑拔弩张,一切温馨平和,杨浩中自私地偷偷享用这刻的幸福后安慰自己,这只是林曼静用钱换的短暂温存,自己从没背叛心底的想法。

“我小时候想嫁个农民……”林曼静悠悠地道。

“我不会干活,肯定要他种地养活自己。他只要种菜,种米,够我们吃的就可以了。我想养一些小动物,猫啊,狗啊;弄个小花园,种上很多百合花;每天就干这些,然后做些饭等他干活回来一起吃……”

“每天就吃米饭和蔬菜吗?”

“其实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很香。”

这句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杨浩中觉得很虚伪:“你也饿过吗?”

“饿过……”她似乎想到什么不快,轻轻地侧身,背对杨浩中而卧。

杨浩中没问,不多嘴打听应该也算一种美德。他已有许久没如此平静地睡去,不背负仇恨和不甘心,不为明天必须带上面具应酬而担忧。

“小杨,昨天的事谈得如何?”王丹一进杨浩中办公室劈头就问。

杨浩中一边喝咖啡,一边埋头看资料,道:“还好。”

“还好?”她不甘心地一屁股坐到对面,自说自话地抽掉他手上的资料。

“从长远的发展来说她想入股我们公司。”杨浩中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香烟。

“她想入股我们公司?”王丹的眼睛亮了一下,转瞬又暗下来,陷入沉思。

“对!形成长期的战略合作关系。”杨浩中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雾,吞入肺里。

王丹没接他的话,站起若有所思的叨念着,慢慢往办公室外走去。杨浩中没叫住她,也没解释接受合作关系有啥好处。

以王丹的为人,你越告诉她别人给她多少好处时,她越发觉得不安。她已习惯算计,揣摩;好似没经过她缜密分析的东西都是不可信的,她是个厉害的女人。

今天早晨,杨浩中和林曼静说想以她的名义来买百地广告的股份,因为他想拥有自己的广告公司。

他曾经尝试给公司的核心设计部门进行换血培植新人,他明白蚕食百地广告,可能会耗费毕生的精力。现在今非昔比,在他名下有足够的钱买下整个公司,只是必须有好机会才行。

林曼静是一颗最合适的棋子,谁也不会怀疑她,这个对广告业一窍不通的女人注资广告公司会有啥意图。

她爽快的同意了。不知她有没有思考过,他将如何处理那些股份,如何对待她父亲的公司。他无法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真是纯粹的补偿吗?那天在苏美依的酒会上遇到她至今已有半年,他们经历诸多痛苦的纠葛,彼此都感到身心疲惫。她放弃了,杨浩中还在挣扎。

杨浩中下班路上徘徊时,脑中突然冒出回家探母的念头。

手机突然响了,林曼静打来的电话。

“喂?”

“你晚上到我这来吃饭吗?”

杨浩中莫名其妙。只有妻子会在这个时給下班的丈夫打电话来问是否吃饭。

“喂?”

“我晚上有约了。”杨浩中淡淡地说。

“女的吗?”

杨浩中好笑,母亲确实是个女的,一种恶作剧的心理让他故意道:“嗯,女的。”

“哦。那你晚上过来吗?”林曼静接着问。

“不会。”杨浩中莫名地不快,声音硬了起来。

“哦。我本来想和你说些事的……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杨浩中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她已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