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严府邸的构造并不复杂,与他的怪癖毫不般配。他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可他的宅子却直通八达,风格粗犷,要摸到他的房间一点也不难。苏舒与方少轻借着夜色,凭着轻功,很容易就溜了进去。

王凌严的房间亮着,窗户的贴纸上有两个剪影,苏舒一指头捅破那层纸,凑到上面偷看。王凌严半躺着,两只脚搁在矮凳上,还有一个人在帮他捏脚,帮他捶腿。苏舒换了只眼睛再看,现捶腿的不是丫环,而是一个少年人。不过王凌严向来不喜欢女人,换做少年伺候他,也是正常的。

方少轻拍拍苏舒的肩膀,低声道,“看到什么了?”

“少年捶腿图。”苏舒压低声音。

方少轻挑挑眉,忍不住想笑。

这时候,房里有动静了,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老爷,这葛杨的官差真不济事,都知道郎垣在城里,居然还没有抓到。再迟个几天,被他跑了可就没办法了。”

王凌严一拍躺椅把手,哼道,“我明天再去找一趟衙门找韩知府,平日里银子珠宝往他那里送,现今派上用场了,一点屁用都没有!他要再不施加压力,哼哼,在我钱庄里的几万银票就不用想兑现了!”

看来这少年不止是贴身侍从那么简单,王凌严贿赂的事情都告诉他,显然十分信任他呢。苏舒捅了捅方少轻,轻声道。“你说,那小子跟王凌严啥关系?”

“捶腿的关系啊。”方少轻笑着,耸耸肩。

苏舒白他一眼,继续偷听。好在他们站得角度好,屋里的人视线看不到。不然两团黑影贴在窗口,不想现都不成。。,。

“敏成,我听说郎垣是水匪,他怎么会来劫走我地木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王凌严摇摇头,闭起眼睛,享受着少年的揉捏功夫。

少年敏成长得很瘦弱,一双手白皙如玉。比起王凌严那双保养甚好的手也毫不逊色。也许王凌严看重他还有这双手的功劳呢。

“这个得等抓到他好好拷问才知道啊。老爷,反正这块玉牌是他的东西,千真万确,从他腰里掉出来地,还有啊,我可是亲眼看到他的脸的。别人不认识情有可原,可我,他烧成灰我都认识!”

哎呀,原来是这小子认定是郎垣抢劫的,还有一个玉牌。那不是人证物证俱在?苏舒和方少轻互看一眼,心有灵犀的翻到房梁上去了。

夜晚的风很凉爽,葛杨的夏天像春天,仰起头可以看见漫天的星星。繁盛而明亮,

两个人并排坐着,有那么一会谁也不讲话,各自在想着心事,同时在等待敏成从王凌严房里走出来。

“喂,刚才那少年说认得郎垣,真地还是假的?”苏舒先开口了。

“喂什么喂,我的名字可不叫喂。”方少轻哼了一声。强忍住弹她脑门的冲动,这女子似乎从来就没有真正叫过他的名字。

“挨?”苏舒侧过头,看到方少轻的表情有些别扭,忍不住笑起来,“好吧……方公子,方少侠。少轻?你喜欢我叫你哪一个啊?”

月色下她笑颜如花。方少轻看了一怔,“叫我少轻。”他的声音忽然暗哑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涌上心头。

苏舒并没有察觉,偏偏头笑道,“少轻,那你也别叫我苏姑娘,叫我苏舒好了。站”她轻拍了几下脸颊,有些不肯定的说道,“那叫敏成的,我总觉得他怪怪地。对,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对郎垣充满了仇恨。烧成灰都认得……莫非郎垣是他的仇人不成?如果真是这样,我有理由相信,他很有可能是栽赃嫁祸!”

看她一开始还是不肯定,后来简直就是一锤子定案,方少轻哭笑不得,“何必这么急着下定论。看,他出来了。”

少年敏成带上门,往四周看了一眼,便往某个黑暗的角落走去。

那是王家府邸地后门,他偷偷打开门,离开了府。

这么晚他要去哪里?果然是有鬼呢!苏舒有点小兴奋,那是接近真相的刺激。她一拉方少轻,嘴里道,“快,别跟丢了。”

敏成在葛杨街上七弯八拐,后来停在一个民宅前,他轻轻叩了叩门,半响有个人探出头来,把他迎进去。

屋子里,那两个人开始说话,敏成道,“木溪你藏好没?这两天官府一家一家的搜索郎垣这土匪,保不定会查到这里来。你转移走了吧?”

“你放心,现在还好好的在床底下呢,我已经找到最安全的地方了,就等你一起去。”也是一个少年的声音,他顿了顿道,“你真知道那秘制方法?不要我们白忙一场,结果熏香制不出来!你也知道,我们这次拉鹤山帮做成这笔生意,若是最后交不出木溪,他们这些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我会骗你?我自己还不是把命搭进去了?”敏成有些恼怒,“你倒好,只是顺手保管一下木溪,还怀疑来怀疑去的。一路看这件事情,若是被现,我可是最危险地!若是现不了,我们这辈子也不用愁了。怎么着,你都不吃亏啊!”

“得得得,别说的你那么伟大,想让我财似的。”那少年哼了一声,“你的目的无非是想害郎垣那狗杂种,是吧?”

敏成半天没反应,屋子里一下寂静起来。好半天才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害得我一无所有,我要他血债血偿!”

听罢这句话,苏舒和方少轻又默契地翻上了屋顶。

“果真是他设地圈套。不过郎垣这土匪也该他地。抢劫有可能会把别人抢地家破人亡。看敏成的态度,他一定遭受了很大的伤害,才会用这个办法来为自己报仇!可惜啊可惜,这真是一把双刃剑,报仇的同时也会使得他再次一无所有。”苏舒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双刃剑?再次一无所有?”方少轻挑了挑眉。看着苏舒。

“是啊,你看王凌严不是挺重视他的么,如果他不是为了报仇,也许将来会担当重任,成为了不起的商人。可现在呢?他背叛了自己的老板,又做了犯法的事情,不是再次一无所有么?”苏舒摇摇头,“少轻。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跳下去搞个人赃并获?”

“不妥。我想我们不宜插手,还是让葛杨的官差来办理吧。你守在这里,我去通风报信。”方少轻眨眨眼睛,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

不多久,只见一队官差气势汹汹的奔过来,房里的敏成和那少年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抗,便被拿下,床底下搜出了一箱子地木溪。

苏舒看见敏成眼里的绝望,有些同情他。可是她绝不赞同他这般的做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在没有能力的情况下,硬要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地步?又何不多等几年,用更聪明而又不伤自己的办法,来赢取人生的胜利?

又或者。忘记那些伤痛,只看未来?

她想着,忽然自嘲一笑,很多事情若不是亲身体会,也许都没有资格做出评价吧?

“在想什么?”方少轻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她身边。

“没什么,觉得太便宜那些官差了。”她耸耸肩。

两人慢悠悠的在夜色里行走,方少轻执意要送她回宣府,苏舒最后也只得答应了。她是不讨厌他的,和方少轻在一起,是难得的轻松和快乐。而且,木溪地事情解决了,她心情更是愉快,嘴里不由得轻轻哼起一歌。

那模糊而轻快的曲调在空中回荡着。像花开的声音。

方少轻走在她的身侧。转头见她微笑,闲散自得地样子。他的心里忽然乱乱的,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在触及她指尖的时候,猛地一握,把那柔滑的手掌纳入了自己的手心里。

那是年少的情动,也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地心悸。苏舒浑身一颤,只觉心脏停住跳动似的,愣愣的站在那里,手再也动不了半分。

牵手?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方少轻牵她的手做什么?

然而,一个极不和谐地声音完完全全打断了他们,也打断了方少轻那本该值得纪念而美好地瞬间。

“少奶奶,你终于回来了。”是红妆等在门口,看见苏舒忍不住叫起来,可她没有注意到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少奶奶?少,奶,奶?不亚于晴天霹雳,她,她嫁人了?!方少轻一惊之下,手松开了,他呆立着,茫然无措。

苏舒这次出门本就是轻装上阵,仍是过去少女时地打扮,而方少轻初来葛杨,加上宣府那次是极为低调的娶亲,所以他不知苏舒是宣府的三少奶奶也是情有可原。

“这位是……”红妆看到方少轻,转而询问苏舒。这少奶奶,身边尽是不同凡响的男子,有俊美傲然的三少爷,有内敛成熟的二少爷,还有如画般的雪崖,现在又多了一个如此英俊潇洒的少年。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未免有些诡异?

“他……是方公子,送我回来的。”苏舒挤出一丝笑容。

到此刻,她如何不明白方少轻牵她手的原因,他这是喜欢么?可惜还未来得及觉察甜蜜,便被无情的现实给打乱了。

她如何能告诉他,嫁人只是因为报恩?她现在说什么都不可以。因为,她也不知道她自己的心。她喜欢方少轻么?她喜欢宣潇么?

没有答案,所以……她只能选择沉默。

“既然苏……你已经到家了,在下告辞。”片刻之后,方少轻已经恢复,只是语调冷了点。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苏舒,转身离去。

相逢恨晚,他终于明白这种感受,好在他向来潇洒,苦痛便如醉酒,醒过来也许便会消散了吧……

“红妆,我们进去吧。”

当方少轻的身影渐渐消失,苏舒才回过神,心里没来由的惆怅。她知道自己就此错过他了,不管她是否会喜欢上他,也终将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