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纠纷是从柳叶婚事开始的。

待字闺中的柳叶本来不想把自己急着就嫁出去,但是家里最近接二连三地有人上门求亲。这让柳叶本来平静的心,泛起阵阵波澜。

中国开放的大门打开三十多年,但尚未开放到一个女孩面对说亲的客人,大言不惭地谈婚论嫁。于是这项任务很自然地落到母亲身上;然而柳母恰恰还是个直性子,客人刚进屋还没说上几句话,她便说:“哎呀真是对不起了,我女儿的亲事,对农村的,我们是一律免谈……”

柳母直言不讳的话一出口,弄得客人一头雾水,于是大都悻悻而去,不再登门。

开始,柳叶认为母亲如此果断处置,方法得当,符合自己内心期待。可是不久,母亲不分青红皂白,也就是说不看看对方是谁,一律拒之门外,这可让柳叶甚是心堵。

这天,客人走后,柳叶对母亲说:“妈,你怎么总是一句话呀?都什么呀,一律、免谈的?烦人不烦人?”母亲不慌不忙,一脸悦色的说:“孩子,我知道你咋想的;说实话,要说我们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婚姻大事,我们不给你把关,谁给你把关?再说了,现在农民工进城发展,你看看,又是安家又是落户的,咋的?就不行我女儿也进城享享清福?这事呀,我和你爸都商量好了,另外前几天不是也跟你……”

“行了!”柳叶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话,“我知道你们啥意思,反正我不听你们的。”柳叶态度十分强硬。母亲顿时也板起脸说:“嘿!这小兔崽子,吃错药了,啊?瞧瞧、瞧瞧啊!这惯的,都成什么样了,翅膀硬了是吧!啊?我就知道会这样。”

家庭小战此起彼伏。

村东头第二家是林雨生一家,柳叶与林雨生从小一起长大,又一块上小学、中学,同时又是一起高考不第、名落孙山的寒窗之友,高中二年以后,他们有过牵手之情,毕业还乡,他们内心都各自培植着爱情的小苗;虽然这次林雨生未能亲自披挂上阵,但他搞了个“曲线救国”,(托媒妁提亲)不过都被柳母无情的一票否决了。柳叶对此耿耿于怀,所以一直没有好气。

这一天,风和日丽,几朵轻浮的白云,在高远的天空上飘游。沉寂的院落里依然洒满了耀眼的阳光。

家里只有柳叶一人,她洗完衣服晾完走进屋里,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好凝固在十一点五十八分。屋里很静,只听到钟摆枯燥的嘀嗒声,她对着镜子里的我,下意识地拨弄两下乌黑秀发,似乎有种欲念总在撩动她的心,于是她心旌摇摇,面向后窗外张望。突然,远处一个期盼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这让她的心骤然狂跳,思绪迅猛角斗;但是一切事实证明:**总会诱发勇敢。于是她急忙换上一条花格裙子,脚蹬一双白色冒牌的阿迪达斯,便信心十足地走出家门,她踏着金灿灿的阳光,选择抄路刚好在一片树林处遇见了他。当然这里即可避嫌又可纳凉。

林雨生扛着一把他父亲传下来的锄头,正向家里无精打采地摇晃,见到柳叶,瞬间一愣,脸立刻红到脖颈,但他依然装出和往常一样的声调问:“干啥去,急急忙忙的?”“啊,想挖点野菜,这天好热。”柳叶急着应付。

挖野菜?两手空空,挖哪门子野菜?林雨生心里这样想,但嘴角只是略微翘了翘说:“今天还好,有点小风。”

人所共知,柳叶来找林雨生,是打算把家里最近所发生的闹心事跟他说说,特别是什么“一律、免谈”这类鬼话,那是父母之见,并不代表自己,应该让他明白,至少让他知道当前她的处境;可是一见面,女人叶公好龙的劲儿就上来了,半天漠然处之。

初恋女孩通常认可失去机会,也不去贸然冲破懦怯和矜持、明目张胆地表露自己的情怀,因为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禀性,充其量做出点模棱两可的行动,然后还让你猜。

林雨生一看,心里也明白一二,所以有意走进一块浓阴处,背靠一棵树想了想还是大大方方坐在草地上了,柳叶也只好随后坐在离林雨生不远处、一块没长草的疤瘌地上。垂下眼帘,只见脚前的光净细沙上有几只红色蚂蚁东奔西窜地;随即一股轻风撩了撩她的几根留海儿;她顺势拢了拢裙边,想必要遮掩一下白皙的小腿,然后还把散在肩上刚刚洗过的秀发娴熟地拢起来,用一花带皮筋儿在脑后扎个马尾长辫,摇摇头,确认一下小辫是否扎好,借势仰起头迅即用俏丽的双眼望了望林雨生,但依然没说话,然后垂下头,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乱划,扰的蚂蚁急速改变行动路线。

也许是没有恰当的话题可供选择,也许是初蒙的爱情让他们临深履薄。当然,现在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也有万语千言要表白。但是心理学家认为,一个人如果有心理障碍,越是有好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林雨生的思想障碍更大,因为柳家已经公然宣布,说柳叶的亲事对农村一律说no。怎么说?怎么说自己都是圈外人,所以心情沮丧,特别是面见柳叶本人,正如心中打碎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百感交集无法言表,甚至哭的心都有!而柳叶内心有女性那种天然软弱,不好直奔主题,于是两个人一时有点尴尬无声。

当想象变为现实时,可能每个人都会有一种不自在的过程。曾几何时,同学之间那无拘无束,有说有笑,可是现在各自怀揣着目的,倒不自在了,所以静默却变成了幸福的煎熬。

林雨生拿起身边的锄头在草地上乱刮,部分青草断了根,一部分青草还晃晃悠悠弯腰驼背不甘失败地站了起来;而柳叶扔下小树枝拔了两棵青草拿在手上撸叶儿。

林雨生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一闪,他幡然醒悟,他感到情况不对,骂自己猪脑、笨蛋,既然意识到柳叶明明是专门找自己而来,这就说明上帝已经赏赐给你天大的机会,怎么还在冒傻气呢?不行,我不能失去天赐良机。想到这里林雨生立刻觉得心里乱蹦,瞬间他在柳叶身上似乎看到了不可动摇的希望,这种希望正向他传递一种信息、一种召唤、一种力量,其实更像一把火,这把火正迅猛燃烧他那心灰意冷的灵魂,同时这把火也温暖和唤醒了他那阴冷的心……

林雨生决意不再消沉,僵硬的心被爱的激流立刻冲开,他的面颊瞬间闪烁朝霞,同时还露出了他那久违的笑容;然后便主动关切地问柳叶:“听说你要到镇上学习去?”“啊,有那个打算,学美发,你说好吗?”柳叶仰起脸问林雨生。“不好,还不如学出纳呢。”

林雨生根本不假思索,顺嘴就胡溜一句。柳叶一听,这四六不沾边,一个农村,学完出纳有何用处?“哎,对了,我刚想起来,”林雨生也许觉得刚才的话有毛病,忙补充说,“在学校顶数你唱歌好听,你干脆学唱歌得了。”“唱歌?门朝哪开都找不着。”柳叶说完半天又翘起眼睛问,“哎,听说你要当兵去?”“对呀,你咋知道的?”“听说的呗。”

“啊,真的,这你放心。”林雨生显出自豪的样子高调说,“不混个人模狗样的绝不回来见你。”“真的!”柳叶对后面这句话有风的感觉,当然,这话里有话,柳叶心领神会。她的心立刻有点怦怦乱跳。心中想:这话还挺靠谱。于是粲然一笑说,“那祝贺你,未来的将军。”“客气,客气不是。”林雨生拉着将军腔傲然一笑。

大地返回的热浪扑面而来,顷刻间大自然又十分善解人意,刚好又飘来一股凉风,让人感到透心儿地凉快。

此前林雨生在柳叶那里,只看到一片荒漠之地,寸草不生。可现在却绽放着艳丽的鲜花,即耀眼而又芬芳,他骤然恢复到同学时代积累的友情比任何时候都真挚浑厚,虽说现在他们之间有一种影影绰绰的雾霭,可是一旦风吹雾散,就会豁然通达,于是他情绪高昂,勇气十足地拆掉心中乱七八糟的“篱笆”,他侃侃而谈,大谈他的宏伟志向,谈人生、谈农村、谈社会,也顺便说一些惹人发笑的笑话,逗得柳叶咯咯直笑。这种气氛,正如蓝色的天空上,飘着几丝稀薄的白云一样,显得如此清新而又空旷。

柳叶对林雨生近乎八卦的豪言壮语,以及他那出人意料拙劣的顽皮,这让她很开心,仿佛在她心中找到一点安慰、一点寄托;但她马上意识到他要去当兵,于是她预感到分别后的失落和不可预测的风云,她的心立刻又泛起一丝惆怅;刚好,柳叶正色想要说点什么,却看到远处有人不知适时地向这边晃动,于是她把手中青草扔掉站起说:“好热,俺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