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任,无外乎就是在组织部门报个道,然后跟同事们见见面、发发言,然后是吃喝一顿的流程,这个却跟后世大致相同。

毛四带着萧天返回县衙,这古代的组织部,便是那位县丞叶远叶大人了。

萧天原本以为是要在大堂相见,但临了却发觉毛四带着自己一直往后拐去,进的却是一处偏院。

小院不大,但却仍是修着回廊小道,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有人不断的进进出出。

毛四低声介绍着,说这个是某某掾曹使,那个是某某押司,一边哈腰赔笑的跟那些人打着招呼。

这些人也都是微微点头回礼,但目光却都带着诧异,大都落在一旁的萧天身上。毛四便笑着引见,道这是刚来的萧都头。那些人便面现惊容,纷纷拱手见礼。

萧天暗暗奇怪,不明白自己何以这般好人缘。旁边毛四等没人了,这才低笑道:“都头在老爷别院,一举击毙无回镖,护住了诸位大人一事儿,早已传的满衙门皆知了,他们又岂敢对都头小觑了。哈,小的能跟在都头手下办差,却是从未有过的风光呢。”说着,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萧天这才恍然。

说着话的功夫,屋里没见再有人出来,毛四扯了扯萧天,整束了下衣衫,这才大声唱名告进。

“进来吧。”

屋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萧天扭头看看毛四,毛四伸手示意他进去,自己则落后半个身子,微微弓着身随后而入。

夏日的午后,正是一天中最酷热的时候,两人这一路走来,都出了一身的汗,走入这个小屋中后,却觉得一阵凉爽袭来,让人不由的一畅。

萧天心中奇怪,偷眼暗暗打量一圈,这才恍然。原来这小屋正建在一处大树荫下面,而且屋中两面皆开的有窗,对流之下,凉风习习,便如同天然空调一般。

屋子分成里外两间,用一道帘栊隔开,待得掀帘而入,左首一张大大的八仙案上,正有一个面相清矍的老者伏案疾书。听的声响,抬头看来,目光在萧天面上一转,随即却波澜不动的又低头继续自己的事儿,似乎并无什么意外。

毛四紧走两步,上前唱个肥喏,赔笑道:“叶大人,这便是咱们新来的萧都头了,小的奉了大老爷的令,引他来见过大人。”

叶远口中哦了一声,笔下并不停歇,只淡淡的道:“既是县尊所命,便按着手续去办便是。”

说到这儿,手中笔终是停了下来,想了想又道:“好生办差吧,休要负了大人一番心思。”说完,头也不抬的摆摆手,毛四连忙扯着萧天告退。

从进来到出去,这叶县丞只开始抬头瞄了萧天一眼,便再没正眼看他一眼,甚至连让萧天说句话的机会没给,便草草结束了这个程序。

萧天便如扯线木偶般随着进去施了几个礼,又稀里糊涂的出来,待到两人退出院子,这才如梦初醒,向毛四道:“这便行了?”

毛四笑着点头,低声道:“行了。哦,都头莫怪,叶县丞一向便是如此,倒不是只对都头冷淡。”

萧天回头看看那个小院,轻轻摇摇头,心中却是对这个叶县丞多出几分好奇。

“接下来再做什么?”心中转着念头,口中随意又向毛四问道。

毛四笑道:“后面便没什么了,且看都头的安排。若都头无事,可往咱们签押房和大伙儿见见面。小的们几个凑了些份子,在四季春定了几个小菜,一来算是迎接都头;这二来,也算是大伙儿对都头的孝敬,还望都头赏脸。”

萧天微微一愣,随即释然。这新官上任,下属摆酒巴结的规矩,倒是古今相同。只是他回来后,便一直没来得及去见梁红玉,心中惦念,此时眼见天色还早,想想若是一来便大白天的去喝酒终是不妥,倒不如趁此功夫,先去见见那佳人才好。

想到这儿,冲毛四点点头笑道:“毛四兄弟,我这儿还有些个私事要办,这样吧,待我办完事儿,再去与诸位兄弟相见如何?也不需哥几个破费,便由我做东,请哥几个坐坐就是,你看可好?”

毛四初时听他不应,眼中不由闪过失望,待听到后面,这才转忧为喜,连连摆手道:“哪敢要都头破费,却是坏了规矩。都头有事只管去忙,咱们便候着都头就是。”

萧天再让,毛四只是不肯,萧天便也不再坚持,话说他此刻身无分,真要他做东,那便只能请大伙儿去喝风了。

两人便在县衙前面分了手,约好直接在四季春见面,萧天这才转身往教坊司而去。

县衙地处京口城正北,教坊司却在城东的东市上。萧天一路走来,但见街上游人如织,往来不绝。两边厢店铺鳞次栉比,各色买卖叫卖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大宋一朝,虽然对外颇为疲软,但却是历朝历代中,对商业最为宽松的,这也才有了眼前这般繁荣。正是这种繁荣,也才让其在庞大的国政支出上,仍能勉强维持。其中利弊,倒让人难以一言甄之了。

教坊司虽是青楼,但却不同于一般窑子,因着内部装修致,多有些达官贵人、大绅富商们白天光顾,到不是为着那颠鸳倒凤的勾当,却只是图个调调儿,叫几个美人儿,听着小曲儿,几碟小菜,匀着小酒,便在这旖旎的氛围中,或拉近了关系、或谈妥几笔生意。

萧天自是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儿,便仍是按着往日习惯,自后面杂役进出的角门进去,一路往后去寻梁红玉的小楼。只是他却没注意,就在他迈步进门之时,街角拐弯处,几个人刚巧转了过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脸色瞬间由晴转阴,吴宝山脚下一顿,两眼死死的盯着早没了人影的角门,袖子中,不觉握紧了拳头。

“咦,宝山,你在看什么,怎么不走了?”一旁没提防的徐奉正伴着丁道临吹嘘着,冷不丁见吴宝山站住了,不由的诧异的回过头来问道。

吴宝山使劲的深吸了几口气,咬牙道:“我看到了那萧天了。”

徐奉和丁道临闻言都是一愣,丁道临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并未多言。打从上次在拥柳山庄那次后,他便对这个吴宝山大为看不起,心中已是暗暗存了心思,跟这种猪脑子一般的纨绔,饮酒作乐倒也罢了,其他事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参与的。此刻,见他又提起萧天,哪里还肯多说半句。

徐奉却是不知他心中那些弯弯绕,听吴宝山一说,不由惊道:“在哪儿在哪儿?唉哟,宝山,伯父和我爹可都说了,这人最好莫去招惹。而且上次李相公当着大伙儿的面,亲口说了他落籍之事,那贱役一说,实在不能再出口了啊………”

徐宝山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嘿了一声,咬牙笑道:“你自放心,我没事又去招他干嘛?只是刚才巧了,眼见他堂堂一个读书人,偏偏从奴役进出的偏门进了教坊司,这才心中有些好奇而已。哈,走走走,承之说的对,咱们自找乐子,不相干的人却是不必理会的。”

口中说着,笑着扯了徐奉和丁道临,转身直往教坊司中走去,倒好像真似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

徐奉是个草包,只当他说的是真,立即便转忧为喜。丁道临却分明看到了他眼底攸然划过的一道阴狠,不由的暗暗摇头。只是他本就打定主意置身事外,吴宝山不提,他自然乐得装傻,几人便又嘻嘻哈哈的,勾肩搭背的往里去了。

而此时,作为议论的中心人物萧天,却已经端然坐在梁红玉的小楼中了。只不过此刻的他,却也是一副出人意料的表情,满脸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