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很兴奋,他亲眼看着箫达先带着百多号金兵摸出了馆驿,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让狗咬狗去吧。萧天也好,金人也好,都是敌人。谁死了他都开心,他现在要回去,回去禀报九殿下,就说发现金人夜间异常调动,如此一来,让康王殿下调动禁卫军,再从后袭击……

哈,想想两下里正杀的都是筋疲力尽之时,忽然大宋官兵从天而降,将双方尽数斩杀………好了,自己的大仇终于得报了,英娘的仇也报了,一切,都结束了。

而自己帮了英娘这么大的忙,英娘又怎么会对自己不另眼相看?到那时……….

“呵呵…..”他想到美妙处,不由的笑出声来,脚下愈发轻快起来。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将会不一样了,自己也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仇恨,是一种极大的包袱,更是一种极大的压力。他才十五岁,真的有些不堪重负了。

终于可以解脱了。

康王府很大,他脚下加快,心头却是一片火热。此时虽已近二更,王府里却仍是有警卫不时巡视。不过好在都认得他,沿路有人笑着和他打招呼,阿贵便愉快的回应着。

“贵哥儿,怎的这般时辰了还未歇息?可是王爷又有差遣?”

“呵呵,是啊是啊,王爷交办的差事,不做完这睡觉也不踏实不是。”阿贵顺口敷衍着。

众卫士便啧啧赞叹,“贵哥儿果然是王爷的心腹之人,这份辛苦,却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呢…….”

“就是就是,别看内务府里那两位整日拽的什么似的,可也不见王爷怎么差遣啊。有什么事儿,还不都是贵哥儿在应着?这就叫亲疏有别。”

“得了得了,别卖弄你那点墨了,还用上词儿了。得了,贵哥儿,你忙着,咱们可不比你,这劳碌命的,还得往那边巡视去……”

“好好,哥几个忙着,回头与哥哥们吃酒。”阿贵笑着应着,一边回了几个侍卫,一边脚下不停的直往后面转去。

后宅大部分一片漆黑,唯有几处有灯火摇曳出几点光晕,静夜中,有莫名的声音偶尔响起,似是有人在梦呓……..

一进后宅,阿贵脚下便收敛起来,先前的兴奋也忽然减退了许多。两手下意识的紧了紧衣衫,每次进到这后宅,他便有种颤栗的感觉。

这无关天气,只是他心底的一种感觉。哪怕就是大太阳的天儿,他还是觉得有股子阴冷。那气息,不似人间,倒有些像是发自九幽一般。

他已经转过了六道门儿,前面便是内府的最深处了。至于再往后,便是他也不能进,那是王妃们的住所,除非中官儿们,旁人是不许进的。

他站在院门处,踟蹰着打量了下四周,面上不由的露出一丝轻松。真是好极了,王爷尚未歇息,这却省了一番手脚。

他望着东边书房里那摇曳的灯火,欢喜的想着。毕竟已经这个时辰了,王爷要是歇息了,他再去惊动,怕是天大的事儿,事后也逃不过一顿板子的。

而如今既然书房里还有灯光,显然康王殿下还未歇息,这可真是老天相助啊。

轻手轻脚的走近房门,正要抬手敲门,忽然一阵隐约的语声传入耳中,他抬起的手,顿时就是一僵。

王爷没歇息,原来竟是在会客。这么晚了,却是何人?他忽然有些好奇起来。

王爷既然有客,而且在这个时辰还挑灯夜谈,显然不是一般的客人。阿贵觉得还是先摸摸底在说,要是不那么重要的人,自己再禀报不迟。

若是太重要的人或事儿,自己也只能放过这次机会,耐心等候下一次了。

他年纪小,平日又颇得王爷喜爱,这王府中上上下下的,对他便也多出一些纵容宽松。这无形中,使得他胆子,也有时会大了一些。

便如此刻,换做是旁人,发现主家在会客,定然不敢再来打扰。而他却敢起了探听之心,以作是否可以打扰的判断。

小心的绕过门户,转到后面的窗户下面。这里本种满了各种花卉,假山奇石掩映,一到春暖花开之时,最是清幽致。而在此时,却唯有大片的枯枝密密集集的交织着,在寒风中抖抖瑟瑟,倒成了一个极好的隐蔽处了。

厚厚的窗纸上,有人影晃动,那是屋内烛火跳动所致。一阵模糊不清的人语声隐约可闻,好像屋内人说话刻意压低了嗓门。

阿贵大感好奇,抬头仔细看看周围,这才小心的又往窗下靠了几步,大着胆子,将耳朵微微贴到窗缝上。

“…….多事……耐心……姓萧的……..死…….”

隐隐约约的语声顿时大了些,只是乍一入耳,便让阿贵心中猛的一跳,不由急忙控制着呼吸,凝神听去。

刚才屋里居然提及姓萧的,莫不是说的那个贼子?却不知屋里究竟是哪一个,这却不能不仔细,他暗暗的想到。

“……..这道理咱亦知晓,只是他屡次坏我大事儿,又偏偏跟老五走的极近,我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啊。”

这次终于听的清楚了,那略带阴沉的声音一入耳,阿贵便立刻听了出来,这个声音正是自家主人,大宋九殿下,康王赵构的声音。

与老五走的近?那是说的肃王殿下咯。姓萧的,还与五殿下有交情,他们果然说的是那萧天狗贼!阿贵心头砰砰直跳,隐约感到自己今晚或许要得知一个大秘密。

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害怕,他使劲攥了攥拳头,只觉的浑身霎时间出了一身的汗,那夜里的寒风,似乎也感觉不到寒冷了。

“还是那句话,且忍耐,绝不可轻动。如今老王爷被皇帝托付于南京留守,明面上看,是所依甚重。嘿,却何尝不是猜忌甚重,欲借金狗之手削弱王爷?

眼下金国势大,大宋态度暧昧,我耶律氏正是存亡危急之秋,偏那昏君还要倒行逆施,我大辽国祚,便在老王爷与少君你的手中。

老王爷那里倒还罢了,少君你这儿却是咱们最后的希望。当年为了将你替换进来,不知死了咱们多少勇士。嘿,说起来,原本不过是想着慢慢暗图南朝的手段,今日竟成了存亡延续的后手,世事之诡谲难料,实是让人无言亦复无奈……….”

屋内另一人低沉的说着,窗外,阿贵却是听得面色苍白,牙齿抑制不住的微微打抖。

南京留守?耶律氏?这….这莫不是说的那位辽国南院大王,如今的南京留守耶律大石?

而自家主人,大宋朝的九皇子,康王赵构殿下,怎么就成了什么少君了?难道……难道他……

阿贵想到可怕处,霎时间只觉的浑身冰凉。一颗心如同被什么攫住,巨大的恐惧,将他整个人笼罩住,有心想要逃掉,却是浑身半分力气也无。

“……….这些年,你可查到了那些东西没?倘若真到了最后一步,无论是你父王那边,还是你这边,若想成事,总是离不开金银兵甲的。”

屋内谈话还在继续,阿贵惊怖之下,一时失了力气走不脱,也只能继续听下去。

“还没有,叔父,你们确定那事儿是真的?这都十几年了,只怕多半是当年那蔡家后人,临死前意识不清之下的一些呓语吧。”

“不然!咱们曾经特意查证过,当年大宋皇帝病危,蔡确与当时的楚王赵颢往来密切,又曾使人多次往来江南江东地域,此事只怕绝非空穴来风。且再仔细留心查访吧,有固然好,便是没有,也权当为日后经营南方打基础了。”

“如此,也好。”屋中赵构的声音应着,忽然又道:“嗯,江东京口那边倒是曾提过一件事,说是曾见那萧天某日去英雄楼,始终不见其出,再后来见他时,却是自城外而入。当时这事儿,孤也未曾多心,如今想来,难道………”

那叔父听了,似是极为惊喜,语声都不自觉的大了一些,急道:“查!一定要查清楚!萧天,又是这个萧天,看来,此人颇多神秘,当真不可小觑呢。”

屋中二人又再低声说了起来,窗外,阿贵总算是稍稍恢复了些力气。试探着起身,小心的往后退了一小步,听听没有异常,这才又再后退一点。

如此一步一停,总有一刻钟的功夫,方才远离了那窗户。小心的转到前面门户处,一阵风吹过,不由顿时激灵灵打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浑身衣衫,早已不知何时被冷汗浸了个通透。

他知道,方才自己听到的事儿,委实是太过可畏可怖、匪夷所思,一旦被里面察觉,只怕无论如何这条命也是保不住的。

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逃离这里,那如何害萧天也好,杀箫达先也罢,都在这一刻尽数顾不上了。

吸着气,蹑手蹑脚的往院门外退去。及待到了门口,这才微微松口气,抬手擦擦满头的冷汗,脚下加快,冷不防却觉得腿上一阵的抖颤无力,一个站立不稳,身子微微一斜,手臂挥动之余,已是咔嚓碰断一节枯枝。

这一声响,在这寂静的夜中极是明显,直让他吓的魂飞魄散。原本无力的双腿,忽然陡生出一股新力,只几步便跑出了院子。

几个正值夜巡视过来的侍卫远远的看了眼,惊疑不定的相互看看,也不知贵哥儿又是得了殿下什么差事,竟如此匆匆。

正嘀咕着,要转身离去,却忽听院内门扉响动,下一刻,康王赵构惊怒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在外面?”

众侍卫一惊,连忙上前见礼。赵构鹰隼般的目光,阴戾的从几人身上掠过,淡然道:“方才就你们几个人在此?可曾见到旁人?”

几个卫士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人叉手禀道:“回殿下,除了贵哥儿外,便只咱们几个了,再无别人。”

赵构瞳子猛的一缩,随即点点头,淡然道:“好好,没什么事儿了,你们这边去吧。”

众侍卫莫名其妙,又再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赵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狠戾,回身在屋内一处扯动了下,只片刻后,一个浑身黑衣之人,猛的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前,躬身施礼。

赵构抬手指了指已然将要走远的几个侍卫,将手向下一挥,黑衣人躬身一揖,再下一刻,身形忽然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却正在那几个侍卫身后,一抹冷月般的幽光忽然乍起,血光迸现,顷刻间,几个侍卫已是连哼都来不及哼,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贵哥儿……..”

赵构负手立在门前,眼光微微闪烁着,犹如恶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