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父镇中,火势在北风的助威之下,终于开始了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小丫头琼英小脸儿黑一道白一道的,再也不见那副娇憨的可爱。代之而起的,却是不尽的惊慌和恐惧。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通红和灼热。甚至连起初一直在身后,怎么也甩不掉的追兵的奔跑声,这会儿也渐渐的终于不见了。

水火无情,不分敌我。大自然的天威下,人类的把戏,沦落成可悲的笑柄。

而在那间最好的大宅中,瘦长汉子等一帮大辽勇士,也是神情悲郁,相对无语。

一番算计,连番苦候,换来的却是一场空。仇敌狠狠的耍了他们一把,这个时候,每个人都知道,那狡猾的敌人,只怕正在某处瞪着血红的眼睛,等待着他们自投死路。

若没有奇迹发生,他们,十死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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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五里外的一处林中,天山勇冷冷的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只尔扩朗,鼻子中轻轻哼了一声,又把目光望向不远处那冲天的火光。

修长的眸子中,瞳仁完全被两团火焰充斥着,不停的跳跃,如同魔王般妖异。

“大人,咱们一半的儿郎还在城中呢,再不动手的话,只怕…….只怕……..”

旁边一个谋克满眼热泪,单膝跪倒,痛声苦求道。随着他这一跪,身后数百斡鲁朶齐齐跪了下去,满眼哀求之色。

天山勇脸颊上肌肉不自觉的抽了两抽,眼底划过一道痛苦之色,但随即却一闪而逝,又再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神色。

负手站在原地,半响,才冷冷的道:“咬儿惟康,你们皆是我大金勇士,你们怕死吗?”

咬儿惟康猛然抬起头来,血红着双眼大声道:“奴才不怕死!便刀山火海,吾主马鞭所指,亦即奴才长刀所向,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天山勇眼中闪过一抹柔和,随即却又冷声道:“既如此,又何必求?城中儿郎,此刻既是为主上而死,求仁得仁。要知,贼人设下如此毒计,正是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以咱想来,单以火烧,必难以达成这个目的,他们必有后着。此时便是双方比拼耐性的时候,谁耐不住谁就败。且忍着,只要看到对方动了,便是尔等出击,为咱大金儿郎报仇之时。只要过了这次,也就一劳永逸了。至于此次死去的儿郎们………待此战结束,咱必亲去一一为他们收敛骸骨,带他们返回白山黑水掩埋。一切罪责,亦有咱一力担之就是。咱意已决,不必再说!”

咬儿惟康两眼怒目圆睁,眼角都沁出丝丝血水,瞪着天山勇直直半响,终是嘭的一拳击在左胸,行了个军礼。然后霍然起身,大步走到一边,双拳紧握,望着那边的火光,霎时间泪流满面。

众斡鲁朶齐齐跟着行了一礼,自发的都起身站到了他身后,对站在一边的只尔扩朗,却是半眼都未再去看。

只尔扩朗面色惨白,死死抿着嘴唇,两眼中渐渐现出绝望之色。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完了,彻底完了。即便回去后主上不治罪,军中也再无他存身之地了。

若是当时谨慎些,再谨慎些,将那些油啊草啊什么的,都集中销毁了,又或者是夜里多派几组巡视,如果……如果………

他心头反复自思着,却最终只是化作一腔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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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此刻也疯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至此。好好的一场谋划,敌人是不是完了不知道,却先搭进去好几个兄弟。这其中,还包括琼英小丫头。

眼瞅着身边狂奔不已的邬梨,他现在真的有种悔绿了场子的感觉。萧天派人来提醒过他,要他谨慎一些,再谨慎一些。哪怕这次安排失败了,也要先保证自身的安全。

可他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没听。另有一拨人也在对付金人,这很好啊。他原本费尽心思拉萧天进来,就是感觉自己这边人手单薄。如今竟有这么一拨意外的帮手,正是得宜。

虽说两下里来不及沟通配合,但只要目标相同,张先觉得就没大问题。

可万万没想到,正是他认为绝不会出问题的地方,是萧天一再叮嘱的地方,偏偏就出了问题。

不但如此,他怎么就当时答应了琼英小丫头的请求,准许她跟着老四他们一起留在城里了呢?

只想着她目标小,又有幺哥他们照顾着,不会有大问题,这下好了,如此大火,除了老四老七九死一生的逃了出来报信,其他人连同琼英,尽数不知所踪。

怪自己,都怪自己。是他将这些人送进了死路。此番若能救得琼英小丫头也就罢了,否则,他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快些,再快些!

他紧了紧手中的大枪,死死咬住牙关,狠命的猛踹**爱马。这匹赤骅骝,平日里他便稍重点鞭打都不舍的,今晚却是再也顾不得了。

**马儿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又再奋力长嘶一声,猛然又再加快了一些速度,只可惜没过多久,便又渐渐慢了下来。

为了尽量多的找些人来,他兜兜转转大半夜,临时终于多拉了近百人过来。可就是多费的这点时间,却让他此刻有种回天乏术的感觉。

伸手摸了一把马脖子,全是汗津津的。他甚至能感受到**爱马已然到了极致,这趟跑下来,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身后不远处,大哥张奎,还有仍是缠的满身绷带的汤怀,紧抿着嘴唇一直一声不响的邬梨,还有数十个有着战马的绿林朋友,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了。

希望,希望琼英丫头福大命大,能顺利过了这一关吧。他眼前有些模糊,伸手摸了一把,却是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前方,红光映入了眼帘,随即渐渐的越来越盛。

“冲!”

如同野兽的嘶吼一般,他猛然爆出一个单音。往日里俊朗儒的俊脸,这一刻狰狞扭曲,如魔、如鬼。

奔腾的马蹄声响彻夜空,惊得一路鸟雀惊飞,惊得单父火光震颤,也同时惊动了那早已窥伺一旁的恶魔。

“来了,终于来了………”

天山勇望着远处一线极速靠近的黑影,不觉伸出舌头舔了下干涸的嘴唇,修长的眼眸中,忽然爆出嗜血的光泽。

“所有人,上马,准备!”他低声喝道,目光死死盯着那边已经冲进了城里的人马,看着后续源源不断的步卒,也终于出现后,终是满意的一笑,冷声喝道:“杀!”

大地在震颤,比起张先等人十几匹马的力度,数百匹马的气势,却又自不同。

以咬儿惟康为首,天山勇也和他并驾齐驱,整个队伍排成一个巨大的雁型阵,在对方猛然发现了他们大声惊呼起来的同时,所有人举起弓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同时松手送弦。

嗡——!

长长的颤音,重叠延绵而出,黑色的箭丛笼出一片死亡的阴影,将前方城门处数十丈方圆,化为一个死亡的地域。

惨叫声此起彼落,疲惫奔来的众绿林好汉,尚未来得及反应,已是数十人被射成了刺猬。

刚刚奔入了城中的张先被这变故惊呆了,就马上猛然勒住了缰绳,回头望去,正看到了这惨绝的一幕,霎时间,只觉得嗓子眼一甜,一口逆血涌了上来,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金人!金人怎么会在外面?那城里呢?城里的又是什么人?自家费劲心机,难道说竟是到头一场空?却只害了琼英和几个兄弟的性命?

一念至此,他只觉的天旋地转,长枪笃的一声猛然驻在地上,这才好容易稳住身形。

但刚刚坐稳,却听得**赤骅骝一声悲嘶,前腿猛然一软,下一刻,只觉的一个身子急向前倾,跟头把式的便摔了出去。

半响晕乎乎的扶枪而起,目光及处,不由的目眦欲裂。赤骅骝口吐白沫,两眼中露出无限留恋之色,间歇的**几下,慢慢的就此不动了。

这匹千里良驹啊,终于是完成了它的使命,竟而生生累死在这一片火域之前。

张先胸中翻腾,再也忍不住那股血气,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整个人仰天便倒,眼前阵阵昏暗,终是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杀声震天介响起,没人注意到城门口这悲情的一幕。值此时刻,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战。眼中全是敌人的身影,杀死对方,躲开夺命的利箭,避开灼热的烈火,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琼英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花瓣般的嘴唇干涸皴裂,大量的浓烟之下,让她呼吸越来越是艰难。一阵紧一阵的晕眩袭来,她只觉的一个身子似乎在不断的紧缩,将体内的最后一丝水分挤压出来,然后快速的被周围的高温蒸发掉。

我要死了吗?她微不可闻的呢喃着,声音却是半点也没发出,只有几声低不可闻的呻吟呜咽着。

慢慢的向下滑下,她已经连坐都坐不稳了。意识模糊之际,忽然觉得一个身子好轻好轻,似乎飘飘然的,如在云端一般。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真好,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再也不用一个人偷偷的哭,偷偷的想他们了。

四周感觉好温暖,有着一种安详的气息,盈盈在鼻端盘绕。让她恍惚中,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好幸福,好喜欢………她慢慢的失去了知觉,却在彻底没了知觉后,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温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