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是夜,阴云万里。

四更刚过,正是人睡眠最沉的时候,数十上百道黑影忽然如同鬼魅般冒了出来。互相对一下眼色,下一刻,已是直扑客栈处所在。

暗夜中,客栈前后寂寂无声,唯有偶尔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领头的几个黑影眼中露出狂喜的神色,相继打出手势,众黑影再无顾忌,轰应一声,直直便窜了出去。

“哈!”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个沉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贼厮鸟,却叫老爷等的辛苦,快快伸出脖子,让老爷砍几个脑袋出气来!”

话声才落,四下里无数火把相继亮起,霎时间已是将所有人围得实实落落。

火光中,一条大汉提着小儿胳膊粗的铁棍疯虎一般杀出,迈步之际,那铁棍一头搭在地上,直拖曳的火花飞溅,仓朗朗一片乱声。

“杀啊,莫走了贼子……”

呐喊声破天介响起,枪戈刀光映目森寒,一时间竟不知多少人杀入,恰如泼汤沃雪一般,只片刻间,已是将最外围的十几个盗匪砍翻,直往中间杀来。

那先出的大汉更是悍勇非常,一根大铁棍舞的如风车也似,盘转如轮,当真是沾着似碰着亡。

杀的兴起之际,口中兀自大呼小叫不已,听那意思,却是在跟人邀斗。

乱了,彻底乱了,拢共百十号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彻底乱成了一团。四下里狼奔豕突,如无头的苍蝇一般。

慌作一片的盗匪中,三个带头的面色大变,提刀擎枪左右张望,目光落在人群中杀戮的范阳帽上,不由的都是激灵灵一个寒颤,失声叫道:“官兵!他们不是在城外的吗?”

二楼上一扇窗户蓦地被人推开,窗口处,一坐一站两个身影露出。

坐着的那个稳如泰山,手中端着一盏茶碗,轻轻啜着,外间震天的喊杀声,便似半分也没听见。

站着的大将一脸冷笑,背后肩膀处露出两支铁锏,此刻手按佩刀,目光在下面转了一转,忽的提气大喝道:“一帮子蠢贼,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来犯咱们萧都头虎威,真真不知死活!”

声如奔雷,滚滚而下,众贼闻听更是慌惧,早有那机灵的,当即将手中兵刃一扔,噗通跪倒叫道:“休杀我休杀我,降了,降了………”

有人带头,便如传染一般,一时间扔刀抛剑无数,一片声的嚷嚷降了的不知凡几。

正杀的畅快的汉子,猛然间失去了目标,大铁棍舞了几下,全舞在空出,呆了一呆,却见身前身后跪了一片,哪还有半个站着的,不由大是气闷,怒道:“呸!你们这班泼才真真无趣,跪个什么,快快起身,再来打过。”

众贼面面相觑,肚中不由尽皆暗诽。无趣?这煞星,竟原来拿我们找乐的来了。起身再打过?当咱们傻的吗,你还是自个儿玩去吧。当下,身子更是趴的又低了几分,唯恐稍稍高了别个一头,被那浑人看到,就此枉死了去。

大汉喊了半天不见效果,一转头间,正看到将将露出身形的三个带头的贼首,登时大喜,倒拖铁棍便要冲过去厮杀。

那三人却终是反应过来,眼见那浑人如蛮牛般冲来,齐齐一个哆嗦,慌不迭的扔了兵刃,将将在那蛮牛抢到身前时跪倒,口中大呼投降不已。

大汉铁棍半举,却只得作罢,不由愈发气闷。目光左右踅摸之际,只这片刻功夫,却哪还有一个敢站着的?恼怒之下,忍不住转头向窗口怒道:“牛伯远,你没事儿嚷嚷个甚,坏人兴致,当真可恶。这些个鸟厮,打杀了岂不痛快,还能多捞些功劳。偏你这一喊,尽数废了。”

众贼听他喊的凶恶,尽皆面色如土,肚中暗骂不已。只盼着楼上那位将军千万莫听了这杀才的主意,累的大伙儿丢了命去才好。当下,一片的告饶声更是不绝。

楼上牛皋面上苦笑,转头看看仍是一脸沉静的萧天,这才冲下面兀自满面怒色的大柱子摇头道:“大郎,都头不是吩咐你照看着顾三哥的吗,怎的却跑来这里厮杀?这些个贼厮都头自有用处,若都杀了,都头却问谁去?你若着恼,自问都头去闹。”

大柱子猛的一僵,偷眼瞄了眼窗口那坐着的身影,脖子不由一缩,忽的猛一顿手中铁棍,转头大喝道:“一帮子蠢货,怎的下手这般狠毒?自家先前不是说过要轻着些吗?看你们弄的这一地的……咳咳,还不快快将这些鸟厮绑了,只呆看着某作甚,都头可还在等着哩,真是的…..”

口中呼喝着,转身间已是拖着铁棍,几步间便不见了身影。

楼上牛皋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几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憨厚的赖柱儿吗?这般老实人,何时竟也有如此痞赖手段了?

牛皋忽然觉得凌乱了。

萧天嘴角暗暗抽了抽,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轻叹口气,起身拍拍他肩膀,沉痛的道:“我没告诉过你吗,当年京口县厮混的那帮人里,好像就有那厮一号,而且,还是个带头的。”

牛皋觉得嘴中愈发苦涩起来。你有说过这事儿吗?

“好生问问,看这帮货都跟谁有勾连。古怪了,那主簿竟没有动静,这不科学啊……..”

门响处,萧都头略有些困惑的声音传来,牛皋这才猛然一惊,连忙高声应了,微一沉吟,转身奔下楼去。

从发现有问题起,萧天和牛皋等人就没放松过警惕。虽说情报上说,只是一帮子乌合之众的山匪,但不论是萧天还是牛皋,都是生性谨慎的性子。狮子搏兔亦需全力,这一点上,两人有着不约而同的契合。

于是,城外扎营时,悄然之间已经偷天换日。辎重兵与护卫兵已是换了个底儿掉,尽数埋伏进了城中,张网以待。

以有心算无心,两下里素质又是天差地远,这帮山匪便全成了茶几上的摆设——尽皆杯具了。

战局毫无悬念,但是之前引起巨大怀疑的目标,那位萧县主簿,却是从头到尾并无动静,让萧天不由的犹疑起来。

难道当真是自己多疑了?古时的人,其实并不是完全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儒家六艺之中,御射两项也是必修课,尤其汉代之前,随便拿出个书生来,手下的武艺也极为不凡。这其中,那位大名鼎鼎的荆轲便是代表人物了。

至于说后世人印象中的,风一吹就倒的书生印象,却大多是自宋之后的时代开始的。此时的北宋末,却是多少还是留存着一些儒家的修身规则。

那么,因发现对方身负武艺便怀疑对方,确实有些武断了。若不是萧天从其他方面,还察觉到一些端倪,那位主簿其实还真没什么不对。

凌晨的这一阵子厮杀,直到天光大亮后方才彻底平静下来。陈县令一早接到消息时,若不是实在天黑路滑,又不知外面情形,只怕早已撒丫子跑路了。

待到知道贼寇已被剿灭后,却也仍是一时难以平复惊惧。不过这位老兄倒也算个真本分的,毫无半点争功的心思,仍是派了那主簿出面,安抚城里。又使些酒肉出来,送来劳军算完。

问话什么的自有牛皋去办,萧天过来喊着顾松一起下去用饭。门开处,顾松面上却并无慌张,萧天笑道:“可曾惊到三哥?”

顾松两只胖乎乎的手一摊,笑道:“我在外走动的多了,这种场面也不是没遇上过,早就习惯了。再说有都头在此,我又惊个甚。”

萧天大笑,转身拉他一起往下走。迎面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大柱子挓挲着两手跑了上来,一见萧天面,不由的一窒,嘿嘿干笑两声,眼神儿开始飘忽起来。

这货自打发现下面贼人来了,便忍不住手痒,早忘了萧天的嘱咐。这会儿见了萧天,岂有不怕的。

萧天恨恨瞪了他一眼,旁边顾松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方才却是好叫松开了眼,柱哥儿竟使得好一手铁棒,都头强将手下无弱兵,了得,果然了得啊。”

他这一说,萧天自然明白是圆场子的意思,便也不好再发作。赖柱儿面上酡红,只是摇头傻笑,可那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萧天看的摇头,也懒得再去多说了,只冷哼了一声,带头往楼下走去。

大堂上的桌子上早摆好了早饭,一大盆面汤,四样小菜,外加两大盘包子,热气腾腾的,大柱子登时便两眼放光起来。

三人团团坐了,外面牛皋也正好忙完了进来。萧天招呼着他坐下,牛皋也不客气,径自舀了一碗面汤先喝了,这才抬手一抹嘴,将刚刚问来的消息说了。

这帮贼人确实如护卫们打探出来的那样,都是来自附近的山匪,盯上的也正是牛皋押运的这批贺岁槓。

只是原本盯上这批财货的共有五拨人,除却这被一举成擒的三人外,还有两人却因争执离开了。

据这三个家伙交代,那离去的两个才是真正的大头儿。一个叫汤怀,一个叫张奎,手下各有上百的喽啰不说,自个儿更是枪棒娴熟,端的一身好武艺,乃是这河北道上数得着的好手。

至于此次争执的原因,也确实如斥候们打探的那般,是对萧天露出的身手有了忌惮之意,提出放弃这票买卖。为了这票黄槓,众山贼早已盯了许久,哪里肯轻易放弃,两下里怎么也说不拢,终是在最后一刻散了伙。

萧天静静的听着,沉吟了一会儿,又问起城里的内应。牛皋摇摇头,一脸的不屑。那内应原不过只是个泼皮,掩护贼人们动手后,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萧天点点头不再多言,只让将抓获的贼人尽数交付本地县令看管,吩咐众人快些用饭,继续上路就是。

牛皋欲言又止,萧天却微微一笑,只伸手拍拍他肩膀,牛皋双目一亮,这才大口吃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