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京口县的人忽然发现,吴家大门被官府的封条贴住。县衙贴出了告示,道是吴家勾连盗匪,昨夜竟然发动攻击,致使公人十余死伤,最终依靠各大家护院庄丁组成的民团血战,才终于剿灭。

京口县一片大哗。

吴家在本地一向嚣张跋扈,最后两个月,更是仗了王炳的声势,不但对普通百姓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甚至连那些大商家、大世家,也多少吃了不少哑巴亏。

对于吴家覆灭一事儿,许多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但正是因着这些前科,反倒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从上到下,到处都是一片声的赞喝,再就是大骂吴家父子的。

这让原本尚心有忐忑的庞博大大放下心来,同时对萧天的智慧判断更是佩服有加。

自然,还有一个人是绝不会嘴上承认的。反之,却是不知画了多少个小人,拿针戳了千万万次。这个人,自然便是柔儿大小姐了。

在处理完了面上的事儿后,萧天只来得及小睡了片刻,便又被庞博招到了衙门里。

看着站在门口,披着一件白狐披风,妆扮的粉妆玉琢也似的柔儿大小姐满面的冷笑,萧大都头就是一阵的头晕。好歹总算有庞老爷子压着,柔儿大小姐总要守着礼数,让他总算是须尾齐全的走了进去。

只是没成想,等他面朝门外坐下后,目光不经意的撇过门口对着的角落时,看到的那一幕顿时让他一阵的毛骨悚然,下意识的紧了紧屁股上的肉。

对着他这一面的门口,正好却是坐在主位那儿的死角。就在那儿,柔儿大小姐此刻一手举着个纸人儿,另一手拿着一根精光闪亮的银针,嘴角含着冷笑,死死的瞪着他,然后便拿那针一针针的刺去。

而且,那针刺得叫一个准,全都集中在下半身上。看的萧天这个汗啊,只觉的整个下半身直抽抽,眼珠子都有些直了。

我去的,至于的吗?有这么大的仇吗?扎我小人!我靠哟!

萧大都头两眼呆滞,腮帮子直抽抽,连庞博叫了好几声都没听到。直到庞博再次提高声音喊了他一嗓子,这才猛然惊醒,连忙赶紧告罪赔礼。

庞博上下打量他一番,疑惑道:“顶之,可是一夜辛苦,还没休息过来?要不,要不我给你安排个房间,你再休息下咱们再说?”

萧天哪敢应下?赶紧摆手辞谢不敏。

你老人家安排房间,在这儿?勒个去的,我要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能睡着才叫怪呢。没见外面那个扎小人的多狠吗?这要是真睡了过去,只怕不定能不能醒过来呢。

见萧天面色变幻不定,眼神不时的飘忽,庞博不由的惊疑。仔细一想,猛然想起自己那宝贝女儿刚才似乎就站在那儿迎客。如今这小子魂不守舍的,眼神还老往那儿瞄,莫不是终于开了窍了,惦记上了自家那闺女了?

老庞想到这儿,不由的心下欢喜,那话里话外的,便格外的更透出三分亲近来。这让萧天简直是内外煎熬,犹如三明治中的夹馅儿,那叫一个**啊。

好歹等到门外那姑娘终于将小人扎的千疮百孔,再也无处下针了,颇为遗憾的翻转着看着时,萧都头总算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抹额头,心说,终于是结束了。

结果,下一幕,让他险些一口茶直接喷了出去。

门外,柔儿大小姐嘿嘿邪笑着睇着他,两只粉嫩粉嫩、白生生的小手,却一边一只抓住那小人的两只脚。然后,就那么一边看着他笑着,一边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将那小人从中一撕为二。这才小脑袋一昂,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一样走了。

萧天看的直了眼,下意识的夹了夹双腿,隐隐觉得,貌似蛋蛋处有些凉飕飕的感觉,不由顿时又冒出一头汗来。

庞博这会儿觉得不对了,疑惑的站起身来,伸着脖子向外看去,却正看到一角裙裾闪过角门。

微微一怔,但随即反应过来,那裙裾看上去极为眼熟,可不正是自家那乖女的吗?哈,没成想自己这千愁万绪的,还想着怎么撮合,人家却早已眉来眼去的,背地后发展起来了。

想到这儿,不由的心怀大畅。只是转念一想,又不由的恼火。这大冷的天儿啊你说,那丫头就这么站在外面那么久,冻坏了咋办?这谈情嘛,老夫又不是不许,干吗非得躲着藏着的?不行,这事儿得说说。闺女说不听,可以对眼前这只下手嘛。

老头存下了这个念头,萧大都头算是遭了罪了。听着老头笑眯眯的说着恋爱之经,又几乎赤果果的要求他爱护自己的女儿,莫要再搞这些把戏,到时候冻坏了庞小娘子,心疼的还不是咱爷俩?直到最后干脆问起来,啥时候把贤侄这个称呼改成贤婿,萧都头彻底崩溃了。

好歹瞅了个庞老头停歇的空子,说是若无别的事儿就要请辞,庞老头这才终于意犹未尽的停了嘴。

随即,再开口说起正事儿来,却是将面容一端,哪还有方才半分二十四孝老爹的模样。看的萧天这个郁闷哦,你妹的,你练过川戏变脸不成?

“如今吴家已除,山寨下来的移民也安置好了,是不是可以赶紧将县务恢复正常啊?”

萧天摇头,正色道:“伯父差矣。所谓演戏演全套,岂有百里行程半九十的?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终归还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才稳妥。”

庞县令点点头,深以为然。

萧天又道:“除此之外,小侄此次定计,也不是单针对吴家去的。其中目的,也未尝没有整顿京口大户的目的。”

庞县令一愣,问道:“贤侄有何妙计?”

萧天笑道:“谈不上什么妙计,不过仍是借势两个字罢了。昨天打着防匪的名义,将全县大户的护院家丁调出了十之六七,各家的底子,便也就大概暴露出来了。这个时候,正好趁机就将那民团办起来岂不是好?京口一地,原本有马县尉的一营兵在,这才震的左近盗匪莫敢来犯,连县里一些大户,也多有收敛。而如今,一旦彻底散了这些兵,又将是个太阿倒持的局面,去了个吴家,谁又能保证不再出个李家张家王家的?伯父说呢。”

庞博皱着眉,沉默不语。萧天也不催,只端起茶杯,静静的喝茶等着。没有兵就没有威慑力,也就谈不上保护。整天单靠着依赖别人,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这,也是他和徐长卿、蒋敬二人的共识。

所以,这民团一事儿,他是怎么都要想法拿到手的差事儿,断不会轻易放手。只是有些事儿,便是对着庞博,也不能说的太明,也只能想方设法,别走机锋了。

“贤侄说的,怕不有理。”

半响,庞博拈着胡子慢慢说道。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兵,本就是那些大户的私兵,当初说好的,事完后便令各自归家。倘若咱们扣下,他们如何肯干休?”

萧天心中一安,只要谈上具体细则,这事儿就算成了。当下微微一笑,轻声道:“伯父,这些家丁也好,护院也罢,依附在大户门下,所为者何也?”

不等庞博回答,便又自问自答道:“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利益二字罢了。只要付得起钱,他们在哪儿办差不是办?至于说那些大户,呵呵,咱们自然不会强扣他们的人。可要是放了回去后,大伙儿又自动自愿的回来,这总该说不出什么了。”

庞博一呆,摇头道:“顶之,你这可将事儿想简单了。先不说你用什么法子让他们自愿回来。只前面说的,他们这些人并不是像普通仆从那般,乃是契约制。而是大都是跟那些主家沾亲带故,有的甚至能推演到数代以上。就算把他们集中起来,真遇到事儿,他们也绝不会一心为公,只会帮着家族行事,到时候反倒会给自己手忙脚乱。不妥,不妥。”

萧天点头,笑道:“伯父勿急。小侄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小侄这个要人,其实真的就是单要人而已。小侄不要他们的忠心,只要他们人来了就成。”

庞博愣住,皱眉道:“这是何意?”

萧天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正色道:“伯父,小侄其实真正要招的民团,乃是从普通人家招。以普通人家占八成,世家占两成的比例组成这个民团。对于这些世家,咱们不可能一步到位,一下子就让他们乖乖的,老实听咱们的。那么,这就需要一种潜移默化,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一点的渗透才行。”

说到这儿,他站了起来,在屋中走了几步,这才竖起一根手指道:“小侄谋划的是,第一,先把人搞出来。有多少算多少,不用其心,只用其人,这所谓分流。第二,有道是环境最是改造人的。咱们开始分流出的这些大户人,只占到全团的两成,如此,在八成人组成的环境下,他们又岂能无动于衷?小侄决定将当年马县尉留下的东大营再利用起来。如此,在那种封闭的环境中,这两成人不顺应环境就会被孤立,而只要他顺应了,自然也就起到了改造的作用。第三,小侄不为他们将来上阵杀敌,为的是留下种子。只要回头把他们练好了,再送回去原家,不管怎么说,总会多少有些香火情的。他们每一个人,或许在家族中地位一般,但是架不住这个基数大啊。而他们在小侄这儿已然被改造过了,再回去,就会与原来的环境格格不入。一旦这种隔阂产生,伯父试想,以那些大户人家的德性,怎会肯跟他们好言好语的说话?到时候,其乱必生。一旦乱了,有打压的,就会有同情的。俗话说,秦…..呃,奸臣还有三五个兄弟呢。伯父试想,他们这一批人这么一来,是不是就会让这种动荡慢慢大起来了?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这些大户整日介内部动荡,哪还有太多的精力对付咱们?而且因为内部的不和,就算再联合起来,也势必没那么严密。那么,对于单一的一家所谓大户来说,堂堂官府,还需要顾忌他们什么呢?”

萧天侃侃而言,庞博起初只是静静听着,待到听到后来,不由越来越是兴奋。等到萧天说完,终是满面欢喜的拍案而起,大笑道:“好,顶之真好算计。我有顶之相助,再无犹矣。”

萧天也是大喜,正颇为得意之际,却听庞老头又跟上了一句:“你我即将为一家人,今日所得,日后自也为贤婿助力,所以,老夫就不说谢了啊,哈哈哈哈。”

萧天正迈步呢,顿时脚下一个踉跄,心中恍若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