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萧天低声向庞博和叶远报告了城门处的变故。那一番乱,便是想瞒也瞒不住。

庞博默默的听着,听完后看向叶远和黄皓,皱眉道:“远,你怎么看?”

叶远手捻胡须,皱眉想了想道:“他势必要走,谁又能拦得住?走便走吧。只是我担心,怕是城外反倒不如城里安全,若是一旦……..嘿,那位府台恐要惹出事儿来。”

说到这儿,抬眼看了萧天一眼,又皱眉道:“萧都头也是莽撞了,怎可擅自动手杀人?既然拿下了闹事的,关到牢里就是了嘛。”

萧天面无表情,拱手道:“县丞大人有所不知,那几人先伤了咱们守卒,惹的群情汹汹。值此用兵之时,若不能平复下去,卑职是怕一旦贼人来袭,再无人肯效死力了。大人若担心干系,此次事了,一切皆有萧天担之就是。”

叶远愈发不悦,冷声道:“你怎么担,还能让死人活转了来?不知所谓!还有,既然吴家都挡了回来,又何必多生事端?做人做事,当守公心!莫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傻子!哼!”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往城下扬长而去。

他这话却是言有所指,尤其是当着庞博的面儿,所指为何,已然是显而易见了。

庞博眼中划过一丝恼火,但却一闪而逝。和萧天对了个眼色,见萧天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这才咳嗽一声道:“今贼人将至,万事且先放下,一切以护住城池为要,你等当尽心竭力,休要怠慢了。”

萧天和黄皓齐齐躬身应诺。

黄皓笑道:“大令只管放心,萧都头武勇素著,机敏过人,断不会误事。叶县丞也是忧心县事,当不会计较的。大令累了一天了,还请多多歇息才是。不然,贼人一至,离了大令坐镇可是不行。”

说着,对着萧天递个眼色。萧天点头,也是劝庞博下城休息。庞博唔了一声,又再嘱咐了几句,这才在二人的陪伴下,下城往县衙去了。

待到庞博去的远了,这边黄皓微微一笑,低声道:“萧都头勿须烦忧,那吴家嚣张惯了,挫他一挫,谁也说不出什么。县城大人那儿你自放心,黄皓不才,好歹能说上几分话,必当为都头进言就是。”

说罢,呵呵笑着拱了拱手,转身自顾去了。

萧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睛不由眯了眯,脸上若有所思起来。这个黄皓一直以来,颇有些神秘。表面上看去谦和恭俭,但萧天却总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

尤其上次长街遇刺那出,这个人也曾出现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关联?

萧天暗暗沉思着。

“嗨,小贼!”

正自琢磨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问候。愕然抬头看去,却见拐角处转出两个年轻后生。其中一个,正笑眯眯的扬手向这边挥着,灯笼火把之下,柳眉如黛,琼鼻挺翘,两只宝石般的眸子,弯的如月牙儿也似。

萧天登时就是一阵的头大,只觉头顶上一万只乌鸦飞过……..

旁边蒋敬和马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强忍着的笑意,干咳两声,脚下略略一顿,不经意的往旁落后几步,再不肯往前半分。

萧天鼻子都快气歪了,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却见两人仰首望天,好似夜空上忽然开出千朵万朵花儿来。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不知道现在正乱着吗?”无奈何,使劲的一板脸儿,转向已经冲到眼前的这位祖宗低喝道。

庞柔儿满脸的笑容刹那间僵住,一张俏脸红白转换之间,那柳眉已渐渐由卧变立,看的萧大都头心肝齐颤,暗叫不妙。

当下,不等这妮子发作,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胳膊,连拖带拽的将她拉到一旁,苦笑道:“得得得,先别炸毛,说说,这乱哄哄的,你来干啥?”

庞柔儿被他扯住,先是一惊,随即不由的一阵慌乱,那一股子怒气却忽然间忘了发了。

待到懵懵懂懂站稳了,听他一问,这才猛的警醒过来,登时又羞又恼。

跟这小贼认识以来,每次都要被他欺负,这让柔儿大小姐颇为忿忿不已。

从最先的种种误会,到后来却也渐渐反应过来,说亲的事儿固然是自家老爹先提出来的。而那许多事儿,也都是自家老爹,和这家伙合起伙来算计人呢。

而后看着一步步走来,这小贼算无遗策,柔儿大小姐嘴上不肯服输,心中却是早已极佩服的。

可越是如此,偏偏越是让她总没来由的生气。好歹自己以前也帮爹爹出谋划策过的,怎么到了他这儿,到好似自己笨的连旁听的资格都没了?

更不用说,这小贼每次见了自己都跟见了鬼似的,恨不得绕着走。自己难道就那么不招人待见?而且,当日她可是听的明明白白,自家老子亲口提亲,竟被这小贼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柔儿大小姐当时只想着抗争,倒还没怎么多想。可后来平静下来想想,却是越想越委屈。心中酸涩羞恼的,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要知道,平日里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围着她打转儿,打从十四岁那年起,就有不少人家托人上门提亲。那时候她何等傲娇?每当爹爹来问自己时,都是自己拒绝别人的份儿,何曾有过被别人拒绝的时候。

偏偏就是这个小贼,明明家里左一个右一个的,分明就是个不禁荤腥儿的,但对自己却如避蛇蝎。难道说,自己在他眼中,竟连个烟花女子都不如?

这让柔儿大小姐简直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太欺负人了!

于是,忿忿之下,不知不觉中,她便生出了逆反心理。你不想见我、躲着我,我便偏偏时常站到你面前。不但让你见,还处处跟你作对,看你能奈我何。

就这么着,一次又一次,渐渐地,也不知什么时候,柔儿大小姐竟有些乐在其中、兴致盎然的感觉。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朦朦胧胧的,或夜深人静之时,或无人僻静之处,这人的影子便会突然的冒出来,让柔儿大小姐阵阵的心慌意乱,脸烫如火……..

日子稍久了不见,就会不自觉的想他在做什么、想什么,会不会也如自己这般,在想着他………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为什么会这样?柔儿不明白,总觉的心慌慌的,却又似乎渴望着什么,就那么懵里懵懂的一头撞了进去。

少女情怀总是诗。十六岁的年纪,情丝初动,未曾先尝爱的甘美,却先品味了那份苦涩。

今个儿,原本听说涌进来许多难民,想着爹爹又要辛苦,她便忍不住拉了梧桐一起出来。换了男装,跑前跑后的以义工的名义,帮着县里吏员们安置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然而正忙的火热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萧天在城门杀人的消息,顿时不由吓了一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怕那小贼受了伤什么的。

有心去看看,偏一时寻不到个由头,心下恍惚,一时间浑浑噩噩的,竟不知闹出多少笑话来。

好在丫鬟梧桐整日介跟着她也是个疯惯了的,听人说起城头上一下悬了十几颗首级时,不由的又惊又怕,却又满心的好奇。

这世上若说什么东西最是一发不可收拾,那女人的好奇心,便该绝对是名列三甲以内了。

而由好奇心延展出来的,自然便是丰富到匪夷所思的联想力了。

“…….天天的,十七八颗脑袋呢,吓,姑娘,你说,他们杀了那么多人,这得….多恐怖啊。哎呀,那么多血沾到身上……诶呀……”

小丫头痴痴的想着,忍不住打个寒颤,又咕哝道:“想想身上忽然沾了血,就难受的紧,要不咱们回去沐浴一下吧……..嗯,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换衣服,怕是现在没得换吧。这天儿冷冰冰的,再上了冻…..便是说的又冷又饿了吧…….呃,姑娘,我忽然觉得饿了呢…….”

好吧,从杀头想到衣服,从衣服想到洗澡,又从洗澡想到吃的……粗大的神经彪悍至此,实在不需要解释。

柔儿大小姐以手扶额,郁闷到快要内伤了,却忽然福至心灵,终于找到了一个由头…….

“梧桐,咱们去犒军吧。”大小姐使劲挥了挥粉白的小拳头,兴奋的说道。

梧桐丫头眼神有些呆滞,怎么也不明白自家小姐如何蹦出这么个主意来。

“你没听瓦子里俗讲吗?这两下里厮杀,打完后若是胜了,都是要犒赏三军的。而且,这种犒赏三军多半都是上官来做的。那小…..呃,那些衙役们的上官是谁?不就是我爹爹吗?可我爹爹忙啊对不对?自然便该由我这个做女儿的代劳嘛是不是?哈,对对对,就是这样,走走,咱们这便去犒军去!”

柔儿大小姐两眼放光,扯着梧桐丫头就跑。嗯,犒赏三军是需要酒食的……

五个肉馒头、一条鱼、半片猪耳朵,两斤卤货……哦哦,再来坛子酒…….哎呀,不行,太重,拿不动。马马虎虎换一把小壶的吧,好了,油纸包起来,小酒壶拎着,搞定!

笑眯眯把犒军物资让梧桐丫头拎了,两位上官代表兴冲冲的便冲来了。至于所谓这些物资,三军够不够….呃,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柔儿大小姐出师有名了。

待到赶了过来,却猛然发现正宗上官庞大令竟然也在。不过好在,似乎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最后连那个讨厌的苍蝇黄押司也走了(黄押司内牛满面,咋这一会儿就成了苍蝇了呢呢呢呢……)

然后,柔儿大小姐满心兴奋的挥手致意,然后……好吧,没然后了。换来的不是预想中的欢迎,却是某人板着的一张扑克脸。

柔儿大小姐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