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萧都头,您这怎的有空闲过来了,小的就说怎的今个儿一早起来,喜鹊就喳喳叫吗。”

英雄楼大堂门口,朱贵圆圆的胖脸上满是谄笑,眼睛都眯成了一道儿缝儿。弯腰弓身的唱着喏儿,眼底却有疑惑一闪而过。

他自是早知道了两下的结盟,这眼看着就要行动了,这位爷怎么又跑来了?莫不是真个只是来消遣的?若真如此,倒也可谓大将风度了。

“朱掌柜这话儿说的,什么叫我大哥得空闲了。要知道我大哥身负巡检之责,你这英雄楼可也在巡查范畴里呢。”

旁边乔冽先抢了出来,大咧咧的开口言道。斜眼吊膀子的模样,倒和他京城纨绔的身份极是附和。

朱贵哈腰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冲着乔冽唱个肥喏,赔笑道:“乔公子说的是说的是,小的这不也是有日子没见几位了吗,一时激动,这话儿可都不会说了,您包涵,包涵,呵呵。”

乔冽得意洋洋的点点头,还要再说,蒋敬赶忙将话头抢过来,微笑道:“掌柜的,这天儿可够寒的,须知我家哥哥可不是来遭罪的。楼上间可有?还不准备下,请我家哥哥进去。”

口中说着,微微使个眼色,朱贵眸子一缩,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连连点头应着,将萧天一行往楼上让去。口中不迭声的吩咐着,招呼着小二起火盆上茶。心中却暗暗惊疑不定。

蒋敬的眼色分明是让自己通知寨主,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这帮人终归是兵,自己可要提醒下当家的多存两个小心才是。

心中拿定主意,待将几人安置妥了,这才急急转身而去通知黑塔儿。

这边房里火盆点了起来,不一会儿便使得房中温暖如春。这一次过来,除了蒋敬马麟外,少了个大柱子,却多了个乔冽。

此刻,眼见房中没了外人,乔冽自跟马麟说的热乎,蒋敬犹疑了下,还是忍不住低声对萧天道:“哥哥,你可想仔细了?”

萧天轻轻颔首,蒋敬便不再多说。

那一天在四季春,萧大都头把个三国演义说的热闹无比、曲折离奇,让蒋敬徐长春二人听的目瞪口呆之余,却也终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待到最后正言嘱咐两人当同心协力,不可为小事儿龌龊时,两人暗暗惭愧,都唯唯应了,萧天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御下之道,当维持平衡。手下之人有矛盾,自是比一团和气更容易掌控。但这种矛盾必须有个度,一旦超过这个度,可就是大害了。

而对萧天来说,现在根本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势力。而若在刚开始准备之初,手下便开始争权内耗,哪还谈什么发展?是以,当他一发现这个苗头后,立即果断刹车,将这种苗头扼杀在萌芽中。

只是他一通讲说后,固然成功的让蒋徐二人折服,却也将两人求知的**彻底燃了起来,一个劲儿的追问他所讲的那些,究竟是从什么史料上知道的。

这让某人终于是自食了恶果。左右支拙之际,干脆一咬牙,又将一切推到了自己那个已逝去的恩师“板桥先生”头上。只说恩师先祖,曾在蜀汉为官,是以记下了许多隐秘。又因这些隐秘,多涉及上层禁忌,并不曾为外人所道,故而从不见于历史记载。

蒋徐二人这才慨叹唏嘘,恍然大悟。对于萧天哥哥所言的禁忌,二人倒也并不怀疑。毕竟古时但凡牵扯到皇家的事儿,又有哪一件不是波谲诡异、模糊不清的?又有哪个史官能真正清楚、敢真正清楚的?便算有,多半最终也会变成死人了。

只是经此一事,虽然让萧天狼狈不已,却也让蒋徐二人对萧天之能更多了几分敬崇,也算的是意外收获了。

待到应付过这段儿后,三人重新商议起如何应答黑塔儿时,蒋徐二人便也不再特别坚持,一番商议后,最终萧天一言而定,跟黑塔儿在行动前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秘藏之事,也只作为两家共享的利益,不将其当做什么诱使黑塔儿的条件。如此,蒋敬所说的不功而赏,也就不存在了。

对于萧天的决定,徐长卿自是大为欣慰。蒋敬虽心中仍觉有些不妥,却也不再坚持。

接下来,萧天又将自己大略的规划拿出来,与蒋徐二人斟酌良久,制定出一个详细的方案。

经此一次三人会谈,萧天在这大宋时空的发展目标,终于清晰的确定下来。此刻的他们,虽也心中澎湃、激动不已,却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会议,究竟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待到第二天,按照三人商议的,徐长卿又再踏上了征途,开始展开计划。而萧天则带着蒋敬马麟乔冽三人,有了今天的再访英雄楼一事儿。

间里屏风后的墙壁在微声中打开,黑塔儿由朱贵引着,大步迈了进来,哈哈笑着抱拳与萧天见礼。

萧天起身笑着还礼,蒋敬马麟也各自见礼。唯有乔冽,却是首次知道这里竟有如此巧妙的机关,愣愣的探头一看再看,才在萧天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后回过神来,也忙抱拳见礼。

几人重新落座,朱贵自转身出去,在外面照应着。屋里,萧天指着乔冽给黑塔儿引见。

黑塔儿两只牛眼上下打量了乔冽一番,笑道:“咱老黑早听说东京乔公子不拘身份,最是义气。以前常自叹息,以不能亲身一见为憾。今个儿可算了了心愿,诚为快事,当痛饮一杯。来,乔公子,请!”说着,双手举杯,向乔冽一邀。

乔冽将杯子举起,痛快的跟他对饮一杯,这才眨眨眼,撇嘴道:“老黑,虚,真虚!你这可颠覆了在我心中的形象了。”

黑塔儿一鄂,诧异道:“这怎么说?”

乔冽提壶给众人满了一圈,摇头道:“怎么不是,你明明想说我纨绔不羁,有亏世家子弟身份,偏偏却不肯明言,非学那腐儒肚肠,说什么不拘身份云云。你说你就一绿林中的汉子,想什么说什么多好,哪来这些弯弯绕儿,可不是虚是什么?失望,失望啊!”

黑塔儿傻住,和萧天等人面面相觑。半响,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乔冽点头道:“乔兄弟骂的是,是咱老黑造作了,这便自罚三杯谢罪。”

说罢,举杯饮了,如是三次,这才放下,却又对乔冽笑道:“乔兄弟说我虚我认了,可你却不知,老黑这虚可不也是没法儿嘛。跟你这位大哥坐一块儿,要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儿,可不要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你说是不是?”说着,冲着萧天努努嘴,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乔冽眨了眨眼,看看萧天,又再看看黑塔儿,终是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黑塔儿见状,不由的又是大笑。

萧天微微笑着,由得两人说笑。他知道黑塔儿外表粗豪,实则心思缜密。自己忽然在这关头来找他,他定然心中惕然。刚才那话,看似玩笑,实则是在试探自己。

暗暗赞叹黑塔儿心思敏捷之余,待到两人闹完,这才端起杯子,正色道:“黑大哥,萧某这次急着相见,确实有些变故相告。之所以非要在行动之前说,便是不想黑大哥误会,所思所虑,不过开诚布公四字而已。”

黑塔儿脸上笑容渐渐淡了,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儿,也端起杯子,眯着眼看了看萧天,随即微微一笑,与他轻轻一碰,仰头饮了。这才放下杯子,点头道:“萧都头以诚相待,塔儿既感且佩,便洗耳恭听就是。”

萧天点点头,提壶给他满上,想了想,这才将庞博的要求,一一如实说了。最后抬眼看着他,诚恳的道:“黑大哥也莫急着恼,县尊大人所言,虽初闻有些咄咄逼人,然则萧天以为,真能如此,对黑大哥寨中的老少乡亲,未尝不也是一条出路。黑大哥豪侠仁义,长久以来所为,不也是想给他们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平平安安的过活吗?今若能借此机会,不动干戈而达成,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还望黑大哥三思!”

黑塔儿默默的听着,脸上早没了一丝表情。伸手端起杯轻轻啜了一口,将那杯子在手指上把玩着,眼神变幻不定,久久不语。

旁边马麟乔冽都紧张的看着他,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蒋敬微微眯着眼,目光略略有些闪烁,心中暗暗冷笑。若是黑塔儿好好应了便罢,如若不然,自己定要想个法子除了他,免得给哥哥留下后患。哥哥行事仁义,有些事儿不肯去做,自个儿却是不能看着他吃亏。

“此事,容塔儿回去和众兄弟商议商议再做决定可好?”

半响,黑塔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放下酒杯,看着萧天平静的说道。

眼见萧天点头,又笑了笑,似乎不经意的问道:“若是儿郎们不肯下山,又如何?”

萧天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黑大哥无须多虑,真若山寨诸位兄弟不肯,那自也由得你们。只是一旦日后咱们之事露了出去,小弟只怕他们的处境反而不美。倘若诸位兄弟一意如此,还请提前安排好后路才是。至于县尊大人处……..”

说到这儿,萧天顿了顿,黑塔儿眼底精光一闪,紧紧的看着他。萧天眼神滞了下,抬眼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的道:“一切由小弟应对就是。”

黑塔儿静静的看着他,久久不发一语,似是想辨明他究竟说的是真是假。

萧天毫不躲闪,目光中一片清澈平静。半响,黑塔儿忽的手往桌上一拍,霍然站了起来。

马麟乔冽同时变色,待要起身,却见萧天目光凌厉的横了过来,心中一惊,忙又强自忍住。

蒋敬却是眸子微微一缩,安静的看着黑塔儿,目光一阵闪烁,却是动也未动一下。

黑塔儿目光从左至右看了一圈儿,见萧天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随即,笑声一敛,对着萧天抱拳重重一礼,正色道:“哥哥磊落,不以诈术对塔儿,此情此义,塔儿记下了。哥哥放心,此番事了之后,塔儿立即便动员寨中父老出山,日后他们的生活,也便请哥哥在县尊大人面前美言,多多照顾一二。”

说到这儿,随即深深的躬身一礼。马麟乔冽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儿,蒋敬也暗暗松开握紧的手。

萧天起身扶起黑塔儿,郑重的道:“黑大哥放心,此事便着落在萧天身上,绝不敢有负所托。”

黑塔儿直起身子,看着萧天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但随即又深吸口气,后退一步,一撩袍襟,猛的单腿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