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九龙。

我蓦然张开眼睛,视线所触及之处,都是一片虚幻的黑色夜空,尽管至少有五级以上的狂风在粗暴地批打我的面颊,可是额头上仍然涔涔地不住渗出冷汗,造成这一因素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九龙隆昌大厦三十二层的顶楼护栏外,仅靠脚尖踮在有限的雨水搜集沟内,才能保持身体不至于立即摔到一百多米以外的地面,尸骨无存。

我不是胆小的人,也没有恐高症,长年累月的参与各式极限运动,使得我对高空危机一点也不会产生紧张感。我还遇到过更加糟糕的情况,那是在华山上的一个悬崖上,我单手吊在一棵摇摇欲坠的小松树上,与地面的垂直距离超过三千米,而且松树上居然爬过来一条蛇!纵然如此,也不会让我感到有眼前的局面紧张,我在意的是后面,我的身后!

我不敢回头,仅仅接着眼角余光,悄悄地瞄了一下身后,什么都没有!但这样才是最可怕呢!我怎么来到了这里?我记得方才我明明还在一楼的保安室里面,怎么一转眼就跑到了最高处,并且摆出一个要跳楼的姿势,难道真是那个东西在作祟?

我的肾上腺激素加快分泌,让我呼吸急促,心脏更是犹如水泵一样,把四千毫升鲜血抽上来,又压下去地来回循环。

那个东西在哪里?在哪里?

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到处搜寻,它不在吗?太好了,只是把我带到这里,吓唬一下了。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合上眼睛,突然背后有一股寒气袭来,不好!

我连叫都来不及,就只觉得背后叫一股大力一推,双脚离开了大厦的支撑,惨叫着扑向地面,四肢不住乱舞,好像一只空中飞舞的蛤蟆一样!

一百米的垂直距离,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不用十秒即可到达,但是我感觉就像一千年那么长,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突然我一头扎进一个软绵绵的垫子上。

幸好早有准备!

我呼出一口气,摇摇有点被震晕的脑袋,从五米高的气垫上跳了下去。

“姿势太丑,你的姿势太丑,你的跳楼姿势实在是太丑了!怎么像是癞蛤蟆一样舞来舞去,应该摆好一个姿势,好像天鹅一般飞舞!”

地面上的人评价说。

所谓饱汉子不知饥汉子苦,大致就是如此吧。因为跳楼的是我,从一百多米高的地方摔下来,相信没有人会有心思摆出若干跳水远动员才能有的姿势。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虽然对面的人蛮横无理,但是此刻还是工作要紧,她接着说:“好了,方位已经侦测到了,你就跟我来吧!”

朱老板挥挥手,我再整整身上的保安服,两个人堂堂正正地走入了隆昌大厦的正门。或许很多人看了我表演后都在纳闷我的工作是什么。很显然,虽然我穿着保安服,但是根本不是保安,因为没有哪个保安会在三更半夜的时候跑到大楼顶端表演跳楼秀。而且我也不是特技演员,这里找不到一架摄影机,工作人员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么我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其实,我只是一个打工的,我老板才是做正事的。

我的老板名叫朱文清,性别与我相反,是那种使用镜子符号的类型。女人的年龄是个秘密,我也猜不透她到底几岁,看起来很年轻,因此我估计最多比我大两三岁,也就是二十五六之间吧!她的相貌非常惊人,肌肤是健康的粉红色,面庞轮廓如刀凿斧雕般的大理石塑像一样分明,高挺的鼻梁,一双浓浓的剑眉,还有紧抿的嘴唇。她个子很高,拥有模特般完美的身材,假若世界上开始评比最具有黄金比例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我们的这位阿芙罗狄蒂。然而我更愿意用另外一个女神去形容她,此刻穿着黑色的皮质紧身衣,简直就是女武神雅典娜真人版!

如此爱与美体现的女人,应该也是从事与爱和正义相关的事业了,带来圣斗士去消灭邪恶的冥王吧!错了,不是一般的错,简直是集九州之铁铸造的一个大错。我的老板是和冥王在作对,她从事一个非常古老的行当,那就是盗墓!据说她的老爸朱恒淮——目前国内最出名的考古学者,就是靠盗墓起家,后来不知道怎么走白道了。他们两父女,果然有遗传,干的都是一样的活!

盗墓?不是应该跑到深山老林中,借着什么十六字风水秘诀,去挖掘献王墓、七星鲁王宫等等,干嘛跑到一个大都市里来,而且先摆出一场跳楼秀呢?难道不怕被以恶意跳楼的罪名抓起来吗?

当然,她盗的墓有点特别。看下去就知道了!

现在我们所在的九龙隆昌大厦,是一栋出了名的鬼楼。家住在香港九龙的朋友们都或许知道,位于琉球路的隆昌大厦,是供许多公司做写字楼用的,然而即使再苛刻的老板,也不敢让员工晚上留下来加班,因为这个厉鬼非常厉害。每天晚上,路过琉球路隆昌大厦的人,都会看到,这栋一百多米高的大楼没有一层楼亮着灯光。真的吗?别胡说了,那七层楼上不是有点亮光吗?而且还会一个个窗户的移动,真***先进,不亏是日本人投资建设的。嗯,不对,那***怎么阴气森森的,而且有声音,你听……

呜呜……呜呜……

大厦里,总有小孩子在哭,说来也奇怪,这哭声并不响亮,可是叫每个听到的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据说,大厦刚刚造好的时候,不少公司来这里做窝,有的人就留下来加班。晚上哭声一响,奇了,于是四下里寻找,看到一个小孩子躲在角落里,呜呜地哭。有人上前询问:“小弟弟,是不是你妈妈把你落在大厦里了?要不要叔叔给你棒棒糖啊?”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了,但是第二天人们发现一具摔个稀巴烂的尸体。这样这栋大楼晚上就再也没有人值班了,那些黑心的老板要不是贪图这里的租金便宜,也老早搬走了!

但是我们的老板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异常欣喜,说道:“好事情,看来又有活干了!”

我疑问道:“只是一个小鬼的传说,难道在大厦地下,埋藏着一个古墓吗?”

朱文清摇摇手指头,笑道:“当然不是了,而是另有玄机,你跟我来了就是。”

于是我们两个人去应聘隆昌大厦的保安了,所谓保安,就是保全安宁的人,去守卫隆昌大厦里面财物的安危。不过由于隆昌大厦鬼名远外,寻常蟊贼,根本不敢进入。据说几年前来了一个名叫麦克的大贼,贪财胆大,偏不信隆昌大厦的鬼话,还以为是人们的胡说八道,某夜偷偷地潜入了里面。毫无疑问,第二天人们看到了一具差不多被绞肉机搅拌过一样的尸体。在此之后,整个香港的贼骨头就再也不会靠近隆昌大厦周边方圆两平方公里以内了!

当然,也因为同样的原因,隆昌大厦的保安是难上加难的招聘。大厦的物业公司开出种种优惠条件,比如保安只需要在大厦周边巡逻即可,根本不需要进入里面,月收入超过四万,一礼拜两休,每年过年还有年金等等。可是敢于接受整个挑战任务的人们还是少之又少,当我们上前主动应聘的时候,物业公司的经理大喜,不顾朱文清身为女性的因素,立即就发给我们每人一套保安服,另外问道:“需要保险吗?”

“什么保险?”

“人生意外保险,我们可以替你们投保,赔偿最多可达八十万,我们只抽取百分之一的佣金。”

“这个,我看不必了,相信我们,一定会活着出来的!”

然后当天朱文清就开始了她神神秘秘的准备,拉来了一大卡车气垫,在大厦四周开始铺起来,我问道:“这是干嘛,需要有人表演跳楼吗?”

“领悟力不错,正是如此!”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追问道:“主角不会是我吧……”

“嗷呵呵,真是聪明的小孩。”

我倒吸一口凉气,问道:“我干嘛要跳楼?”

朱文清说道:“跳楼只是一个意外,到底会不会我也不敢肯定。不过我是一个注重员工性命的老板,为了以防万一,我事先准备了若干救急物资。”

饶了我吧,如果真的爱护我的性命,请不要随意让我表演跳楼秀。

朱文清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需要把钓鬼,所以需要你做鬼饵!”

“钓鬼,鬼无影无踪,怎么钓呢?”

“小孩子不懂事,等下姐姐再告诉你如何钓鬼!喏,带上手电筒,给我进到大厦里面去。”

老板的命令,比皇帝的敕令更加重要,她是我的衣食父母,所以我不得不听从。

我就拿着一个手电筒,戴上mp3的耳机,慢慢步入漆黑的大楼里面。说实在的,对于鬼怪之类,我的恐惧并不是太大,一来我信仰子不语怪力乱神,二来想想看,那些鬼怪纯粹靠惊吓来谋害人类,可见没有什么神通广大的能耐,那么还需要害怕什么呢?

因为夜里隆昌大厦不开电,所以我得打着手电巡视,我在听摇滚,理应听不到外面的声响,可是我依旧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好像小孩子的哭声,真的有鬼吗?

我顿时头皮发麻,把音量开大,可是那阵哭声,就如次声波一般,穿透鼓膜,直接透射进了我的大脑里,催命符一样嘶叫着。

可恶,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牛鬼蛇神。阿弥陀佛,上帝保佑!非凡的希瑞,请赐予我力量吧!

咔嚓咔嚓,玄关口传来了莫名的皮鞋声,这种脚步只有小孩子才能踏出来。我心底一紧,不由得把手电筒描向了玄关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咔嚓停顿了。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的眼珠不禁放大,真的是鬼吗?

我战战兢兢地往前靠近,黑暗之中,终于显露出了一个模糊人影,正是一个小孩的人影,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一直

朱老板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好了,我的鱼饵,你的任务完成了!”

总算完成了,不是一般地难!但是我很不明白,到底是怎么钓鬼的,我就遇到了那个小孩子鬼,然后跳了一次楼。

朱文清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告诉我:“你不是说过吗?鬼是无影无踪的,一般人都看不到鬼,除非长有阴阳眼或者开了天眼的。可惜我们两人都没有这个能耐,于是我就想了一个办法,借助人来发现鬼影!”

我疑问道:“怎么个借助法?”

朱文清说道:“我研究了隆昌大厦几起死亡事件,他们都是跳楼而亡,由此可见,他们是因为被鬼附身,才跳了下来。所以我把你派去,让鬼附身。但是我在你的身上装了跟踪器,一旦鬼附身了你的身之后,你的走向线路就变得非常古怪,我也就可以确定鬼的位置!”

原来如此,所以我才是鱼饵。

但是鬼不是飘来飘去的吗?纵然我被鬼附身,借着我可以发现鬼的踪迹,那么现在我已经自由了,鬼不在我身上,如何去找到鬼的影子呢?

“大凡建筑物里的鬼,大都是束缚鬼,就是永远被禁锢在建筑的某个地方,不能出来。白天阳气足,应该会回到自己的老巢里,只有到了晚上,才可以稍稍在建筑里徘徊。而我就是借助你作为鱼饵,确定了鬼的老巢。就在这里!”

手上拿着便携式跟踪器的朱文清指着地下车库一角的地面,然后对我说道:“可以动手了!”

我从被背包里把所有工具都放下,指指地面问道:“你是说,开挖?”

“废话,你难道让我这个纤弱的女子来挖吗?”

你要是纤弱,那么全世界都找不到强大这个词汇了。

虽然如此,作为员工的义务和男性的自尊,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抡起鹤嘴锄,咚地砸在地上,首先掀开了水泥皮。然后我再用铁铲拼命挖,而上面的女人则摆出一副啦啦队的面孔欢呼:“加油,小辉辉,加油!”

我讨厌小辉辉这个称呼,尽管老板确实比我大上几岁。

突然咔嚓一声,我铲到了坚硬的物体,自从我撬开水泥皮,挖出地基之后,下去一直都是泥土,第一次碰到硬物。我把泥土扒开,捡起一根条状的物体,吹开上面沾染的泥土,不禁心里头发冷:“这是人的骨头!”

“不错,就是人骨头,也就是鬼的栖身之所!”

我接着挖下去,终于捡到一个小小的颅骨,掂摸大小,竟然是一个小孩子,我倒吸一口气说道:“看年份,骨头埋下的时间不长,所以不会是古代遗留的墓穴尸骨,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谋杀!”

朱文清痛苦地摇摇头,说道:“不,更加可怕,这是打生桩!”

打生桩,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词汇。

按照中国古老的阴阳风水,所谓建筑施工,称为动土。这意味着会翻动地下的泥土,破坏当地的风水,少不了触动居于地下的神灵恶鬼,他们会阻扰工程的进行,轻则令工程期间事故频繁,重则叫建筑倒塌。

为了平息神灵恶鬼的怒气,传说从春秋时候的鲁班开始,发明了一种恐怖的仪式,就是打生桩,方法就是在动工之前,拿活人来牺牲镇邪。由于通常是把活人埋入支撑整个建筑的主梁之下,谓之打生桩,或者是人柱!传说秦始皇陵、万里长城、大运河、故宫等许多建筑,都有无数人的性命来牺牲镇邪。只是这种方式毕竟不人道,随着文明的进步,逐渐采用猪头和人俑来代替。

可是到了上世纪初的时候,在香港还有少数建筑师遗留这种残忍的习俗,特别是遇到楼盘销售不畅的时候,无良开发商更会拐带来小孩,秘密杀死在地基底下,确保生意旺盛。

我抬起头看到朱文清,问道:“难道这也是?”

朱文清点点头说道:“听说隆昌大厦,是十多年前由一个香港建筑师承包,建成之后正好遇到经济不景气,楼盘难以销售,建筑师偏听偏信,以为是风水位不对,于是他们就采取了这种打生桩的邪魔外道。乃挑选一个吉日,请法师秘密选取吉位,然后将小童的活埋在里面。按照常理,小孩作为牺牲的祭品,鬼魂永远被禁锢在大厦里面,只会随着大厦的崩溃而消亡。可惜这个法师功力不够到位,选择的吉位有所偏差,以至于小童的鬼魂每到夜里,当禁锢不是太严谨的时候,都会出来作祟。”

我摇摇头叹道:“可怜的小孩,你生前受尽苦楚,死了还被囚禁在这里,难怪这么怨恨世人。”

朱文清说道:“走,我们把尸骸收拾一下,找个好地方安葬去。”

我这才发现,其实朱文清也是一个不错的女人,至少有同情心,我这个做鱼饵的还算是值得。然而当我把骨殖收拾到一个麻袋里,带回事务所之后,我便立即推翻了这个看法。假若相信这个女奸商会做善事,简直比骆驼穿过针孔,富人进入天堂还困难。

在事务所,一推门进去,在客厅里就看到一个猥琐的人。所谓猥琐,除了相貌上猥琐以外,更多的是指气质上猥琐。相貌乃是爹妈给的,最多只有丑美之分,但是若某人长期浸**在金钱或者权势的威势下,自己甘为奴隶,相貌上猥琐也渐渐显露出来,正如林肯所说,四十岁以前的相貌是爹妈给的,四十岁以后就是自己的了。这个猥琐的人应是如此,满面堆笑,说不出的虚假。他急急忙忙问道:“带来了吗?”

朱文清点点头,指指在后面抗骨殖麻袋的我。

那猥琐之人顿时大喜,笑道:“我就知道朱老板在业内信誉第一,从来不会收手!”

朱文清哼地一声,冷冷地说道:“给钱吧!”

那人笑笑:“哪个人敢对朱老板拖欠款项呢?”

他打开一个皮箱,里面慢慢地都是一扎扎红色的巨人像。朱文清只是简单地翻看了一下,挥挥手说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那骨头……”

“我来处理,要是让你们这些外行碰到,说不定出问题呢!”

那人笑嘻嘻地告辞,说下次再合作,朱文清淡淡地说道:“免了吧,和我合作,通常都不是好事情。”

“他是谁?隆昌大厦的开发商?”我奇怪地问道。

朱文清呵呵笑道:“假若他是隆昌大厦的开发商,我们就不必偷偷摸摸地跑进去盗骨头了。”

“那么,他是……”

“隆昌大厦的竞争对手!”

据我所知,虽然隆昌大厦鬼名在外,但是其写字楼的租金实在太低廉了,所以顾客盈门,使得周边几个其他的写字楼大厦眼红不已。但是假若是竞争对手的话,为什么反而帮忙挖掉隆昌大厦的鬼呢?

朱文清回答我:“隆昌大厦之所以繁荣,完全是依靠打生桩带来的福气,一旦挖掉了生桩,完全可以想象,由于风水不对位,里面的恶果会逐渐显现出来。不久之后,恐怕会有另外一个外号等着隆昌大厦,那就是——倒闭大楼!”

在生意场上,钱比鬼更可怕。挖掉了鬼,却带来了衰神。假若让人们选择,估计都会选择前者吧!

原来如此,所以朱文清听说隆昌大厦的鬼故事就欣喜若狂,她并不是想去铲妖除魔,而是赚钱。精于生意,才是这个女人的本质。

“学着点吧,年轻人!”

朱文清从皮箱里抽出几扎,扔给我,然后说道:“我累了,你也可以回去了。明天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