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宝城,就是在四周以砖石砌成一堵围墙,里面填有大量的黄泥,但是想不到宝城下面居然存在一个空洞。当大铁球剧烈撞击地宫墙壁的时候,产生的冲击力波及到了地宫上层支撑黄泥的部分。这个结构原本就被韩冷盗墓时候的野蛮施工有所破坏,终于承受不住黄泥的重量,塌陷了一个口子,大量黄泥滚滚而下,堆积成了一条天然的黄泥斜坡,一直通到宝城上面露出的口子。嘿,真是天佑啊!连费脑子爬上去都省掉了。

我暂且忘记林白水对王玟琳评价带来的不快,抬头瞧着那个口子,但是天光倏然一暗,被什么遮住了,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头!

有人在口子处探头探脑,往里面张望情形。当下我心底一沉,韩冷这般谨慎!唯恐我们没有死掉,居然布置了人手查看。好在我们处在暗处,我们能够看到那个人,而那个人却不能看到我们。

林白水轻轻地张开嘴巴,见到一个活人就不知好歹地要喊出来“救命”,我慌忙捂住她的嘴巴,低声嘘道:“那是敌人!”

哪知我这一低低的嘘声却惹来了麻烦,这里非常空旷,是一个极好的扩声器,发声出口就是那个口子,所以居然让那人听到了嘘声,便疑惑地把脑袋转过来,瞧着我们所处的方向。

不好!

我当机立断,捡起地上一个破手电筒,大喝一声,用力掷上去。十多米距离一秒就到达,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人应声捂着脸仰天倒下,我来不及关照林白水,就急匆匆地冲上斜坡,跑出口子。

我这么做是唯恐还有敌人,万一施展毒手,随便扔一个手雷,我们就完蛋了。跑出去我第一件事情是四下里张望,没见其他敌人,只有一个在宝城泥土里滚来滚去的倒霉蛋,当下扑上去,揪住那人的衣襟,拖起来,问道:“韩冷叫你留下来做什么?”

那人没头没脑地问道:“韩冷,他是谁?”

这个家伙被砸坏了脑子!我先是两个巴掌,让他清醒清醒。两个巴掌下去,果然好多了,那人摇摇脑袋,终于正视我,见他脸上有一个奇怪的印记,原来是手电筒砸下之后的伤痕。不过这小子却硬朗,闭口不语,要充作好汉。

我微微一笑,我们锦衣卫就是专门把好汉变成孬种的地方,别说你是钢筋铁骨,就是世间最硬的金刚石,我也有能耐把他磨圆。我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说,锦衣卫有的是刑法等着你。眼下我就可以施展一种——蚂蚁上树!将你绑在树上,脑袋上割开一个口子。说来也奇怪,脑袋是人最重要的部位,可是割开一个口子并不会死。还没完呢,我在口子里洒上蜜糖,然后再引来蚂蚁。蚂蚁一看这里有好吃的,又暖和,就会开始筑巢。于是你的脑袋就变成了蚂蚁巢穴。脑袋没有痛觉,可是会很痒,痒地就像一万个蚂蚁在里面爬来爬去。哦,我说错了,真的是有一万个蚂蚁爬来爬去。你会在六天六夜受尽折磨,死后还让蚂蚁吃掉。好了,我说完了,你想不想做好汉?”

那人脸色大变,艰难地吐出来:“不要不要!”

“好,告诉我,韩冷去哪里了?老子要找他算账!”

“韩冷?我不是韩冷派来的。”那人说道。

我一惊,居然搞错了,心思转动,猛然醒悟,叫道:“你们的头头,是不是穿着白衣,擅长北斗神拳?”

“对对,就是他,他就是我们的首领,石原镇太郎!”

我又是一怔,问道:“你们是倭人?你们来干嘛?”

那倭人老老实实回答:“我不太清楚,我只是一个小部下,是首领派我跟着一辆军车,悄悄过来。”

我知道来到十三陵乘坐的那辆军车实在显眼,沿着车迹过来即可,想必是要确认我们在干什么。我问道:“他呢?”

“首领去捉一个叫作王玟琳的女人了……”

“什么!”

我大惊失色。

那个石原要捉王玟琳干嘛?纵然再是恨我,也不必如此愚蠢地干不必要的事情。之前他来捉拿林白水,莫非是基于同样的理由。王玟琳,真的像林白水说的那样,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往宝城之下瞥了一眼,看到一辆摩托车,当即心一横,伸手咔嚓把倭人的脖子拧断,丢在地上。

“啊,你怎么又随便杀人了?”

背后传来林白水的叫声,她已经里面爬了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我心里正焦躁不安,闻言更是勃然大怒,转身大喝道:“闭嘴!”

林白水身子一颤,猛然受惊,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之前我对他一直是和颜悦色,不敢丝毫怠慢,此刻大发脾气,吓坏了林白水。

我烦闷之极,再看看林白水,只觉得那姣好的面颊竟然分外丑恶,当下便懒得理会林白水,急匆匆地跑下宝城,坐在那倭人的摩托车上,轰轰隆隆地发动。

林白水心中害怕,哪敢和一具尸体呆在一起,慌忙跟着下来,见我正要离开,一把就拉住我的衣服,叫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我回头瞥了一眼,看到林白水满面哀愁,那高傲的脾性荡然无存,不过是一个胆小的女子罢了。我心中咯噔一下,把她那张脸顿时与心目中一个模糊而却熟悉的形象重叠起来,不觉得一软,叹道:“好吧,你坐上摩托车。但是,我说话的时候,没有吩咐,你最好闭嘴!”

林白水个性独立,哪轮得我指手画脚,可是眼看天色黯淡,若是再得罪我,把她丢在这个死人的荒郊野外,陪着一具尸体,想想头皮都发麻,于是硬生生地把话吞下去,虎着脸,一言不发坐在摩托车后座,抱住我的腰。

于是我开动摩托车,以最大的速度冲向京城。从十三陵至京城中心承天门不过百来里路,我风驰电掣,中途又加了一次油,赶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左右,天色开始灰蒙蒙地暗了下去。方进京城城区,我便暗暗奇怪,原本车水马龙的路上空无一人,仿佛是一座废弃了百多年的死城一样,地上到处堆积着废纸、玻璃碎屑和砸破的车子。纵然觉得奇怪,我也无心打理,心中惦记着王玟琳的安危,先行跑到了锦衣卫卫所里。虽说王玟琳祖上留下的财产颇丰,但是她不太喜欢留在那个老家里,宁可陪着我住在简陋的锦衣卫军官卫所里。不过毕竟是有钱人家出身的大小姐,心思细致,把那小窠打扮地就和王宫一样舒服。然而当我再次来到这个温暖的家时,却见门口大开!

我心底一沉,连摩托车也来不及停下,就随便扔掉,冲进房门里,目光所触之处,一片狼籍,整个儿被翻了一个遍。王玟琳有危险了!纵然如此,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冲进了卧室,希望能够看到王玟琳正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然而我看到的,却是整张被掀起的床,没有一丝人迹。

王玟琳失踪了!

我那温柔美丽,犹如姐姐一样细心关怀我的妻子失踪了。

我的心完全沉到了大海深处,颓然一屁股坐下,一瞬间产生天地之大,自己仿佛一个孤零零地矗立在茫茫草原上,千里不见人烟的孤独感。

我低下头,发现脚底是一个相框,已经被踩破了,里面正是我和王玟琳补拍的结婚照片,上面王玟琳正枕着我的胳膊,笑靥如花,刹那之间,笑容却已经失去了。

这时,不远处咔嚓一下。有人,我心头狂跳,失声叫道:“玟琳!”

“是我!”

这个声音是林白水,我陡然失望。

林白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已经怕了我,她慢慢举起一个东西,说道:“我找到这个东西,或许对你有用?”

我闻言猛然跳了起来,冲到林白水身边抢过来,放在掌心定睛细看,却是一片女子的长指甲。王玟琳出身豪贵,也有一些恶习,居然信奉一个女人的优越关键看她手的歪理邪说,素来不肯做家务,把手指甲养地长长的,好像满清时期的慈禧老妖婆,让我哭笑不得。这片折断的手指甲,不正是她受到伤害的唯一遗留吗?

“你仔细看看手指甲上的刻痕——对着光!”

林白水又说道。

我虽然不明她的意思,但是依照吩咐,把手指甲倾斜,隐隐约约看到手指甲上刻着一个“门”字,顿时一惊,抬起头看着林白水问道:“这是……”

林白水慢慢解释道:“尊夫人十分聪明,又擅长随机应变。当危机来临之时,她来不及留下其他线索,就悄悄用一个指甲在另外一个指甲上刻字。女人通常涂有指甲油保养指甲,在上面刻字的话,一般是看不见的,因为指甲油太薄了。假若对着光的话,则反光的因素,才能看到字。”

我听了林白水的解释慢慢冷静下来,自言自语:“那……门,是什么意思呢?家里的大门,还是城门?”

林白水问道:“尊夫人知不知道你早上执行的任务?”

我回忆道:“嗯,应该知道吧。电话首先是她接到的。”

林白水说道:“你早上的第一个任务是去太祖孝陵查看盗墓情况,因此我推测,这个门,便是承天门!”

我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是王玟琳?”

林白水淡淡地说道:“我也是女人,我只是依着女人的心思揣测而已罢了。若是你不信,随便你。”

我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一样,过了很久,我才想起来,林白水到底是大博士,和王玟琳是同一号女人,单论智慧的话,我绝对不是她们的对手,当下就说道:“好!我们马上去承天门!”

转身正要离开之际,突然看到身上衣物破破烂烂,顺手就脱下,换了一身便装上路。自然而然地,林白水就跟着我又坐上那摩托车。从锦衣卫卫所到承天门之间短短十多里路,一路上人越来越多,仿佛整个京师百万人都聚集在了承天门之前。到了最后我不得不放弃骑车,改为步行,艰难地前行。我心中暗暗纳闷,今日又不是春节元宵,没有什么庆典,干嘛聚集了如此之多的人。

过了片刻我就知道原因了,忽然我看到一个中年眼镜,正口水横飞地对着众人演讲:“朱惠黎这个民贼独夫,专制独裁,为一己私欲,搜刮民脂民膏……”

每说一句,周围的愚民便一阵欢呼。

我听得暴跳如雷,哪容得这人如此诋毁太祖,指着这眼镜大骂:“大胆刁民,太祖文采武略,经纬天地,乃是古今中外第一人。若不是太祖艰难驱除倭寇满鞑,尔等愚民,定在外族统治下过着生不如死的亡国奴生活!”

中年眼镜闻言一呆,指着我大叫道:“这是一个独裁者的走狗,打死他!”

这眼镜的言语就如圣旨一般,周围的愚民顿时眼冒红光,冲上来向我雨点般地挥拳。我初始还能打倒几个人,到了最后人越来越多,几乎把我活活压倒,纵然我武艺超群也无法发挥。想不到老子一生纵横天下,见神杀神,遇魔灭魔,居然最后会丧命在一群愚民的拳头的下。

这时林白水扑上来抱住我,将我护住,苦苦哀求:“饶过我丈夫吧!他也是受过苦的人,脑子受了刺激,不大正常,一旦接触什么太祖的名讳,就会发作起来!”

那些愚民见林白水一介柔弱妇人,总不好意思打下去,她表演逼真,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婉动人,加上听说是个疯子,顿时索然无趣,纷纷离开,跟着那中年眼镜又去喊:“打倒帝制,创建共和”了。

我脱离了险境,又要扑上去,林白水拉住我,在我耳边细语:“大丈夫能伸能屈,何必同这些升斗宵小计较。你是锦衣卫千户,日后随你怎么报复他们。你还得救你夫人!”

最后一句如雷轰顶,顿时震醒了我,我叹了一口气,暂且忍下这口恶气,回头瞟了一眼,林白水白嫩的脸上不小心也挨了几拳,乌青乌青,感到内疚,说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林白水笑笑:“没什么,你救了我几次,算是欠债还钱!”

我猛然想到林白水方才自称是我的老婆,似乎又与脑海里什么印象联系上了,却想不到起来,一时无瑕顾及,便拉着林白水往前挤,不知穿了多少人海浪潮,倏然看到一派酱紫色的锦衣卫正在守护,警备那些愚民冲击承天门。

我大喜,凑了上去,那几个锦衣卫是我治下,发现我也是大喜,一个百户叫道:“朱千户,你终于回来了!快,去通知指挥使大人。”

我先把林白水推进锦衣卫的护卫,示意保护他,然后问百户:“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多人聚在承天门?而且很多刁民在喊大逆不道的话,你们怎么不去弹压?”

百户叹道:“启禀大人,属下也不是很清楚。约莫上午开始,就有很多人聚集过来,喊着大逆不道的言论,我们本想立即弹压,但是大内来了圣旨,说百姓请愿,不得阻拦。后来人越来越多,我们便实在无力弹压了!”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到那茫茫人头海洋,倏然又瞅见那中年眼镜,顿时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指着中年眼镜对百户说道:“喏,看到那个中年眼镜了吗?你们把他给我捉来,好好收拾收拾!”

“这个,大人……怕群情激奋,属下也不好处理!”

我大怒,骂道:“你没脑子,这帮愚民,都是感性动物,平生最恨两样东西,一是贪官污吏,二是汉奸卖国贼。而且恨后者甚于前者。等会你们拿了几把日元,暗暗藏在衣袖里,上去压倒中年眼镜,装作从他身上搜出日元,大叫这是倭国奸细,拿了倭人的脏钱,意欲扰乱我国国政!”

百户叹道:“高,实在是高!”

说着百户带着几个下去,揪住那中年眼镜,假装搜出了倭国的钞票,大叫倭人奸细,顿时大哗,人人扑上去,几乎把他打死。百户他们好不容易抬了下去,慢慢去收拾了,哪知过了片刻,那百户匆匆跑过来,神色有异,大叫道:“大人,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情?”

我也是一惊。

百户刚才大喊大叫,到了我身边却凑过来,低声说道:“真的是倭人奸细!”

“什么!”

我更是一惊。

百户说道:“我们原本只想让他记住教训,哪知水火棍一下去,那家伙就招了,真个是倭国的奸细,不过是拿了美夷的‘道乐’。”

我哈大嘴巴,难道真是上天保佑我,歪打正着,居然捉住了一个倭国的奸细。

转念一想,我脸色一沉说道:“兹事体大,不可乱说,我先去禀报指挥使大人!”

我叫一个校尉带领,匆匆寻找刘指挥使,一边心中暗想,倭人美夷,素来是我朝大患,眼下时局动荡,我本来是以为一干愚民在作乱,但是想想若是愚民,便暴乱一通也罢了,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声势,而且既有章法,仔细查处,原来真的有猫腻,是倭人美夷在暗中策划捣鬼。不知道那个石原的,是做什么的。

我正在思量当中,耳际传来一阵刘指挥使爽朗的大笑:“朱千户回来了。甚好,甚好!我还以为你看中了哪家姑娘,今日不肯回来。听说你带着一个小美人儿,难道不怕你老婆吃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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