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书不多,除了课本和语录,其他读过的书屈指可数,老舍的作品没有碰过,但听说他的名气很大。当日白水初带我游览校园,途经未名湖畔,就指点该处乃老舍跳湖自杀之所。那时还叹息不已,为何不像巴金茅盾一般挺过来,所以记得清清楚楚。当一想到溺死鬼寻替身,脑子不加思索地就弹出老舍字样!(注:历史上老舍是在太平湖自杀身亡,本文为了小说情节的需要,移到了北大未名湖,读者请勿误会。)

白水簌簌打了个寒颤,眼光移往未名湖,此刻天色转暗,湖水远处一团漆黑,弥漫着一股未知世界的黑暗恐惧气息。她努力睁大眼睛,似乎就能穿透历史的屏障看到: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三日夜,文革的炸药包已经绽放它最初的可怕威力,老舍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一根又一根地抽烟,烟蒂堆满了整个烟灰缸,不少都落到木桌上,烧出一个个小洞。作为一个文人,他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的气氛,毅然决然地步入湖水深处,杀身成仁!

稍微思虑一番,我心中却又暗暗纳闷起来。大人物归天后,鬼神有灵,气魄也当大地紧,譬如关帝作了武圣,尉迟和秦叔宝成为门神,顶不济当,好歹也是城隍一类的,如老舍之身份,死后起码也升入文曲星级别,哪会这么小气,居然寻自己的学生作替死鬼。

白水转身面对我,脸有惧色,说道:“恒淮大哥,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说道:“我送你。”

两人踱步于北大幽静的校园内,不少路灯损坏,因官僚主义发作,尚且来不及修,有的地方黑咕隆咚一团,不免为这个前皇家园林添了一笔不详之色。我送白水到了寝室,她打开电灯,为我泡了一杯水,随意聊了几句,看天色不早,我不便再呆下去,站起身告辞:“我先走了,若是有什么事情,来叫我即可,或者告诉舒老头也一样。他会转告的。”

我站起的时候白水还坐在床沿,满脸惧色,待我转身到了门口,她忽然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后腰,哀求说道:“你不要走,我真是害怕的要命……”

我低下头,女子的脸上有种悲凉的哀怨,无限留念的遗憾,刹那间不由得与玟琳过世前的表情重叠起来。

我不是傻子,怎能不懂白水的心思呢?

于是电灯按灭的时候,激情霎时迸发出来。我大吃一惊,白水明明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子,放得很开,后来渐渐觉得她有种自暴自弃,或者说满足临死前愿望一样的做法。

我素知其好面子,纵然心中喜欢,也不敢表现出来,甚至会故意装出凶巴巴的模样惹对方生气,这样也是为了多接触一会儿。我多次救过她之后,其实心中暗暗有了感觉。加上玟琳因她过世之后,更有一种以身相许的味道。只是她为人不如玟琳大方,显得有些小气,迟迟不敢表示,我则是长期陷于玟琳的怀念中,对她更多视而不见,直到此刻才发觉!

激情过后,白水又惊又累,已经睡熟,象一只章鱼一样紧紧缠住我,不肯放开。她个子本来就高,再加上我一个,狭小的床铺越发拥挤。我心中正在思虑,究竟该怎么才能帮助白水。到北京城里寻几个道士和尚作法事?一来文革刚过去不久,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再说,学校肯放进来吗?那么只能我自己想办法了,我又不知……

忽然心念一动,北大图书馆不是号称中国最大,藏书最多,说不定就藏有这些破邪除魔的书籍,估计文革时候可能会丢掉一些,现在应该陆续要回来了吧!

主意已定,我便抓紧时间休息,然后挨到凌晨四点醒转,费尽心思不至于吵醒又能脱开白水。万一早上被她同事看到,这破鞋和流氓的黑锅,我们是背定了!

我摸黑在她房间里搜罗一番,偷走白水的图书馆借阅证,先回家梳洗吃早饭。八点一到就跑到图书馆,那门卫向我要借阅证,我拿出来飞快晃晃,又塞进去。上面贴的可是白水的照片啊!门卫见我衣装整洁,看年纪以为是学生,倒也不细究。

我在偌大的图书馆里面四处找寻,心想这些封建迷信的书籍,能保留下来的定然放在古籍部,果真找到一些,拿出一看,顿时傻眼,又是文言文又是繁体字!我硬着头皮看,囫囵吞枣看了不少,中午时分去吃饭,路经档案馆,心念一动,那老舍有什么留下呢?

于是下午冒充工作人员偷偷溜进去,哪知不晓得档案保存方式,看着别人,费了半天才学会,摸出老舍的档案。当年老舍去世之后,有三人自称亲**捞了老舍的尸体,分别是片警郝希如、朱军和修理厂工人白鹤群。怪哉,死一个人,怎么有三个人号称捞出他的尸体呢?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一整天都不搭理白水,一定着急的要命了,于是我先赶到白水的寝室,哪知门开着,人却不在。她的邻居说道:“你是不是那个和白水搞对象的?”

我难得老脸一红,随后心底一沉,那人说道:“白水发了很厉害的高烧,送进校医院了。她虽然很瘦,但身子一向很健康的啊!”

我转而去了校医院,打听到白水的病房,正由她的同事照料,见到我纷纷说叫白水对象来照顾。我无奈地摇摇头,白水实在是个不擅长把东西藏在心里的女子啊!一发烧说胡话,嘴里喊的都是我名字。虽然地位悬殊,幸好当年鼓励大学生和工农子弟兵结合,我这个前工兵和现锅炉工,不至于受到歧视。

白水得了很严重的感冒,病情暂时控制下来,须得住院观察几天。现在没有什么人生病,病房里面只有我们两人。我没钱买床位,只能趴在她病床的床沿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到背后冷嗖嗖的凉意,徒然张开眼睛,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今夜月明,皎洁的月色之下,晨间白水换下的衣服,直挺挺地悬浮半空之中,月光穿透薄薄的衬衫,衣服内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仿佛是一个透明人穿上了她的衣物,一步步缓缓走出去。

鬼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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