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幽浮游灵

我叫朱恒淮,祖籍甘肃,爷爷一辈的人在满清末年躲避灾荒逃到现在淮南一个小村落里。一九五九年,我出生了,家里人都目不识丁,村里一个前清秀才给我取了这个奇怪的名字,因此从小我就被同龄的孩子嘲笑。我一直纳闷,是不是老秀才和我家有仇隙,报复到我头上来?日后遇到了某个人,我才得以了解蕴涵在这个名字里面的真正含义。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就遇到了天灾人祸的三年大饥荒,连号称“苏湖熟,天下足”的鱼米之乡也有饿殍,更不用提十年九旱涝的淮河流域了。家里人相继因饥饿、浮肿病过世,孤零零地丢下我一个人,平常靠着乡亲邻居的救济,吃百家饭才勉强活下来。到了一九七三年,命运之神在抛弃了十几年后终于再次招手。村支书见我实在可怜,当时村里又没有适当年龄的男子,而且我家三代贫农,就在参军指标上推荐了我。于是一个十五岁的瘦弱少年,穿上宽大不合身的绿色军装,剃了光头,在村里人的欢送下登上了去异乡的火车。

我加入的部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一军第一师战斗工兵营,该部驻守在风景如画的美丽城市杭州留下镇。当是正是天怨人怒的文革期间,军队作为一个特殊的系统,受到的冲击毕竟比较少。尽管该部的创始者——大名大名鼎鼎的贺龙元帅惨遭四人帮迫害,含冤屈死。我这个做小兵的是相当滋润,就是简单的土豆和大白菜,那种吃饱饭的滋味几乎叫我热泪盈眶,终身难忘。

战斗工兵是一个技术兵种,我的文化水平很低,只念过小学二年级。白天我进行艰苦的体力训练,晚上就大量补习文化科学知识,通常累的回到寝室直接栽倒在**睡着了。经过两年多的培训,我从一个瘦弱的少年长成粗壮有力的大兵,出色地完成了浙西战略防空工程的建设。七九年的时候,还和小越南狠狠地干上一架,毙敌五个,伤敌若干,脸上的伤疤值得我一辈子去夸耀!

八十年代初邓公拨乱反正之后,把经济建设列为我国头等大事,庞大的军队数量开始裁减,我也是其中之一,对我来说未免遗憾。我没有任何亲人,几乎已经把部队当作自己的家了。我挥泪告别战友,踏上回乡的火车。常年的参军生涯使得我脱离社会很久,根本不会种田。家乡又是出了名的贫瘠之地,同样是分田到户,因为缺乏了集体的力量,产量反而越发下降,大家更加穷地叮当响。我花光了微薄的复员经费,手头的土木技术又毫无用处,正在穷极无聊之时,转机来了!

我有位老乡,这个老兄姓王,排行老二,称呼王二,但是大家更多叫他王六二,谐音有狡诈的意思,加一下又是八!说笑了,这人轻浮脑子活,分田之后没有多少收成,索性丢下田地,到处往外跑,有一天回来之后突然来招募懂土木技术的工人,做过泥水匠的亦是可以,原来是一只考古队在当地发掘古墓,急需大量熟练工人。不仅包吃包住,而且每天有五角钱的收入!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一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参加了。

当时文革刚结束不久,经过十年浩劫的摧残,虽然考古方面的专家学者这帮老家伙都从牛棚里出来了,但是从事简单技术挖掘的基层考古人员却大量匮乏,培养起来又来不及,不得已只能雇佣当地有土木工程经验的农民们。不过我们毕竟不是专业技工,不时有从事几十年考古发掘经验的专家来指点。他们之中有外国一流大学出来的学者,也有解放前横行一时的盗墓贼,后来被政府征用专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中国农民说是愚昧,但只表现在思想上,聪明才智丝毫不亚于知识分子,只是经过少许指点,我们就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拿人家的钱,又白吃白喝,干的自然异常卖力。

出于军人的警觉,我发现最近几天考古作业现场忽然出现了一批鬼鬼祟祟的人,时常偷偷地监视我们,待我们追过去又跑掉了。听以前的盗墓贼说道,这肯定是他们的新同行,在改革开放后利欲熏心,操起了前辈的洛阳铲。但是由于解放后到八十年代之间近三十年断层的关系,一点没有传承老前辈的技术,只能偷偷摸摸跟在考古队拣些不小心丢下的玩意。

对此我们一笑了之,只要不来打搅我们,何必管他们呢!直到一个事件的发生,不仅改变了那个人,更改变了我今后的命运!

我们基本上是白天干活到天黑,夜晚休息,大家都是同乡,聚在在一座大帐篷下。一天,王二见村里最老实的孙万平回来的时候眼神闪烁,腹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顿时起疑,叫我合力捉住他,掀开衣服一看,不得了啊!居然在衣服里面藏了一件文物。

我恨铁不成钢,骂道:“老孙啊老孙,说你是村子里最老实,哪知手脚不干净,偷了这玩意!我们吃考古队的用考古队的,这样做对得住他们嘛?再说,这可是犯法的事情,万一逮住了,可是蹲大狱!”

孙万平抹抹眼泪,哭诉道:“我敢嘛?平常多拿生产队里的一粒粮食就心不安,可是这回实在不行了。我老娘生病,送到南京的医院说要两千块钱,把我买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实在没办法,前天那几个在外边转悠的人对我说,只要我有本事拿出文物来,就可以给我两千块!”

我们顿时沉默不语,我是孤儿,无法体会,但是孙万平是一个大孝子,为了救老娘不得不出此下策。这时,农民狭隘的小团体意识立即显现出来,我们清一色的选择沉默包庇孙万平,只是警告他一旦拿了钱之后,切记不可贪心再次出手。

经过这件事情使得我们大开眼界,想不到地下埋的东西这么值钱。当我们看到先发财的干部和投机商人穿金戴银,眼红得不得了,不少人纷纷对我说:“老猪,干吧!别人发得了不义之财,唯独我们受穷?这是什么世道啊!干吧,老猪,我们也从考古队学的差不多,要技术有技术,要人有人,干吧!”

我在部队受过这么多年教育,怎么能随意损害国家利益呢?但是瞧见那些干部倚仗手中权利大发横财,心中也是忿忿不平。他们损害的是活人的利益,我们找死人要点钱,有什么不对?前人载树,后人乘凉!

说干就干!不过我们盗亦有道,立下规矩,有三不盗!所谓三不盗:大英雄的不盗,要是我们去挖了岳飞的墓,别想在世上混了;祖宗的不盗,黄帝、孔子等,都是祖宗,不能也不敢动;还有家乡的墓不盗,兔子不吃窝边草!

这些人中属我的文化水平最高,当过战斗工兵,土木技术最行,所以队伍由我带领组织,到处勘查古墓。而王二见多识广,舌头抹油,让他同文物贩子打交道,不然再珍贵的宝贝到我们手里也一文不值。

我们的第一票做在福建,初出茅庐嘛,自然要开门红!我和王二一同打听了许久,符合我们三不盗原则,又没有被其他同行抢先一步的地方还真不多。费了许久功夫才听说了这边有个施琅的大墓。他原先是个明朝的将军,后来清妖来的时候投降了敌人,屠杀人民,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死后留下一个大墓!雷锋同志教导我们:对待阶级敌人要向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既然是汉奸,自然不用客气了。谁叫你身前没积德,死后也得招人掘墓、暴尸荒野活该!不过我就纳闷,怎么没有人去动过?里面的殉葬物品怕是不少吧。

盗墓可是个犯法的事情,不论你挖谁家的坟墓,即使汉奸也一样,倘若被国家逮住还好说,大不了蹲上几年大狱,若是被乡下的农民捉住,说不定就打死!为此我们还动了一番脑筋,我们一行人来到福建,穿着地质勘测队员的服饰,在施琅墓,到处跑来跑去勘查。遇到有人询问,就亮出花了二十块钱买的伪造证明,硬邦邦地声言这里是对敌前线,需要勘测地质,预备未来统一祖国,一般人也不敢多废话了。

施琅的坟墓建筑规模颇大,不下八十亩地,我们心想,这个大汉奸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建这么大啊!这坟墓是砖石结构,呈“风”字形,墓翼逐层外扩。如果直接采用考古挖掘的方法,动作未免太大,容易惊动别人,我们决定采用“鼠行”!其实倒是我们多虑了,当时文革结束不久,旧思想一时没有转换过来,没破四旧就算好了,谁会来管一个汉奸的坟头?直到我们干完都没人来过问。

在考古队发掘的时候,一个解放前的老盗墓贼曾经向我们介绍过,按照发掘手段的不同,可以分为三种:虎下、蚁聚、鼠行。

虎下就是老虎下山一般凶猛,毫无技术可言,直接是施展蛮力破坏坟墓。譬如民国年间军阀孙殿英盗采定东陵慈禧墓,直接动用工兵埋炸药开采。蚁聚就是用人像蚂蚁,小心翼翼地逐个把坟墓一点一点发掘开来。这种手段主要用在考古队上,他们由国家支持,不存在非法违法问题,又有充分的时间和人力,为了保障文物的完好,常常把整个坟墓发掘。而鼠行,就是如老鼠一般打洞,通到墓室里面盗取陪葬物品。盗墓贼一般都是以这种手段开采,缺点是危险系数极高,一不小心就盗洞坍塌或者墓室毒气喷出致人死地。

不是吹牛,我们这个集团光论技术,可比以前的盗墓贼老祖宗们先进。单是勘测工具,不少新来的同行还在吃老祖宗的本,拿着一把洛阳铲东挖西掘。我们就用上了先进的地质勘测仪——这是从一个地质研究所收废品的时候低价收回来的,我修了一下,凑合还可以用。

我们先拿炸药制造一次小型人工地震,再用这地震波勘测仪记录下来,绘出地下墓的构造。明清墓掩埋并不是很深,地下墓室只距地面六七米而已,听盗墓贼前辈说过,若是汉墓,起码有二十米深呢!确定结构后,我就拿出几年战斗工兵的看家本领,设定盗洞,以指南针和水平仪定位。我们分工合理,组织严密,我们白天拿地质勘查做掩护,晚上拼命挖掘。有专人放风。安全措施我注意的极其严格,我可不想把一个横着的乡亲拉回老家。所以盗洞里面有木头支撑,并且制作了简易防毒面具(就是两层口罩中间放上活性炭。活性炭一般药店里都有买。这是部队里学的防化知识),大家轮流,不出三天,就打了一条五百米长、一人大小的盗洞,直通施琅墓室。

当年建造这个坟墓的时候,大汉奸还是做大官的,有人看护,死后不怕被人盗墓,所以几乎没有设计机关一类的。墓室以青砖粘合糯米汁、鸡蛋清,极其坚固,一般工具很难打通,又不能动用炸药。最后用陈年老醋才轻轻化开了砖石粘合,通入墓室。

说道钻进坟头里面去捞死人的殉葬品,大家虽然眼红的不得了,到了要紧关头个个心虚,胆小如鼠!我摇摇头,难成大器。一咬牙,反正越南战场上什么样的死人都见过了,还怕一个几百年的死尸,说不定烂得连骨头都没了!

我头顶安全帽和矿工灯,身穿一件紧身皮衣,戴上安全口罩,腰间绑了一条绳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叫人把我拖出去!说着我就在黑乎乎、粘湿湿的盗洞里爬了半里路,钻进墓室!

这汉奸的墓室造得颇为空大,我都可以直起身来,穿着皮靴的脚淌在水里。这边的土质属于砂土,容易渗水,当初建造的时候应该考虑到这个问题,但是几百年过去后,时间摧跨了一切防御措施!经过一个白天的通风,坟墓里面的秽气早就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含盐泥土湿漉漉的不舒服气味,就像在海边吹风一般!

说真的,第一次爬到死人住的地方心虚之极。我在越南战场上死尸见多了,但是再跑到坟墓里面的感觉又不一样,当下只觉得心发慌,听以前的盗墓前辈讲,不少坟墓中的尸体日久天长,都变成了僵尸,我们也得预备一下,偷偷把附近村子里的一条黑狗宰掉,狗肉预备当夜宵,那黑狗血撞在水壶里面,若是真有邪气,立即喷上去破邪!

坟墓里面倒是干净,四面光秃秃的青石板墙壁,甚至连棺材都没有。我寻思,莫不是真得过了几百年,连棺材烂掉了?心中不禁大骂:“这汉奸身前害人不够,死后还要连累老子白跑一趟!”

我想尸体和棺材都会烂掉,可是金银财宝可都是坚硬无比,总不能白走一趟?当下就硬着头皮在奇怪的黑水里摸来摸去,除了几根枯骨和一些瓷碗,别说金子,连块铜都没有!晦气!开门不红!

我顺手操起几只破碗,垂头丧气地爬出去。大家虽然怀疑我私吞了财宝,但是又没勇气爬进去!这样我们第一盗墓以失败告终,只拣了几只破碗拿做纪念。大家顿时没了盗墓的性子,一哄而散。

而日后拿破碗让行家鉴定,竟是宋代哥窑瓷器,若是完整,价值不下十万。我们顿时后悔不已,再想去大汉奸墓碰运气,其时已经叫政府保护起来了!

唉!我们说是把考古队挖坟墓的技术学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却根本不会勘探,不知道哪里的地形有大墓,哪里埋有宝贝!而且即使文物到了我们手里,没鉴宝的眼光,形同废物!

业余盗墓集团解散之后,只余下我和王二两个人了。我是孤家寡人,自然无所谓,王二则是二流子,自言无处可去!我和王二合计一下,还是做考古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吧!不禁可以学到真技术,万一顺手,就捞一把!

从此我和王二两人听说哪里有考古队就去哪里做小工,当时八十年代初,正是中国第二波考古**的时候,我们这些技术工不愁没地方吃饭。我们都是土木出身,技术精湛,又有经验,很受那些为缺乏基层人手而头痛的考古队欢迎,一来二去,居然在考古界混了个不小的名声。光专家教授级别的人物认识了不少,有时做完了小工,都是他们推荐去另外一只队伍里面!

忽然有一天,说道有只考古队要去内蒙古,问我们去不去?内蒙古而已了,又不是南极,怕什么,欣然答应,于是前去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