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学院图书馆。    幽深的走廊尽头,唐墨倚靠在厚重的石墙上,目光在黑暗中搜寻那个黑衣少女。但她实在太黑了,要想在夜sè中准确的定位她,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人文学院的这个图书馆,其实就是中文系的老图书馆扩建的。陵大建校之初,只有中文系的这一个图书馆,它的历史远远比人文学院本身悠久。    由于是八十多年的老房子,格局老式,唐墨一进来就在长长的走廊里晕头转向了。她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小图书室,在中文、历史、哲学的故纸堆中,感受着一股股浓烈的沧桑感。说起来惭愧,唐墨很少来图书馆,不管是校图书馆还是院图书馆,她都兴趣缺缺。校图书馆很大很现代化,她还以学习外语的名义去多功能厅看过几次电影。院图书馆没有声光电的资料,只有老旧的图书,因此算上梦里这一次,她也才来过三次,其中有一次还是来找向年。    学历史的不来这里看书,简直是对专业的侮辱,唐墨想到这里脸一下就红了。心里暗暗发誓,这件事风平浪静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了。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努力学习知识更有意义,这是向年说的话,今天想起来还真是有道理。    踢嗒——踢嗒——    就在唐墨心中百感交集的同时,一阵奇特的脚步声忽然在走廊的另一侧响了起来,唐墨转过头,眯缝着眼睛,低呼道:“是你吗?”    那脚步声猛地停住了,走廊里安静下来。    唐墨正想往前走几步,去迎她……    黑暗中,一只手忽地搭在唐墨的胳膊上,在她毛骨竦然的同时,将她用力一拉。唐墨撞进旁边一间图书室。    忍不住想要惊叫的唐墨,被捂住了嘴,然后她看到黑衣少女那大大的眼睛正冲自己飞快地眨动,意思是不让她叫。唐墨忙点点头。黑衣少女松开了她的手,有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    唐墨点点头,表示明白,眼光逡巡了一圈,见门上挂着“古汉语”的牌子。    走廊尽头,踢嗒踢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唐墨从门缝里看到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夜sè笼罩着他脸,只能看到两片圆圆的眼镜片,发出轻微的光芒。    这都什么年代了,他怎会穿着旧时代的那种长袍?    唐墨惊讶不已。    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身材颀长笔直,走起路来儒雅稳重,不疾不徐。脖子上半围的白sè长毛巾,轻轻甩动,十分潇洒。一只胳膊下面还夹着几卷书本。唐墨看到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首老歌: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之后……    “他是谁啊?”唐墨轻声问那黑衣少女。    “嘘!”黑衣少女瞪圆了眼睛,责怪地看着唐墨。    那长袍男生已经走了过去,似乎听到了唐墨的话,停下身子回头扫视。唐墨借着窗外黯淡的星光一看,连心尖儿都颤了起来——这男生显然已不是活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珠茫然无神,死死盯着她这个方向,却好像根本就什么也没看到。那厚厚的镜片,将死鱼般的眼神衬托得更加死气沉沉……    黑衣少女好像知道唐墨爱叫唤的毛病,捂着她的嘴将门关上,示意她不要乱动。两个人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头上就是整片透明的玻璃窗。    踢嗒——踢嗒——    那男生走了回来,停在门前,与两人只是一墙之隔。前方的书架,一个细长的人影投shè其上,显然,那男生在往里看着。    “有……人……吗……?”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    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哦!    唐墨只听说过铁会生锈,难道人的声音也会被氧气腐蚀吗?他的声音冰冷、坚硬、如同金属摩擦,听着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请……告……诉……我……,该……怎……么……出……去……”他仿佛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每说一个字都要想想,像是将声音上的锈迹剥去,才从口腔里抛了出来。    唐墨被这鬼声鬼语吓得浑身动弹不得,有一种“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眼睛死死盯着黑衣少女,满是不解,还有一丝怨怼。    黑衣少女一直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着“噤声”的手势。    过了许久,一声长叹之后,踢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声淡似一声,最后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再也听不到了。    “可以说话了吗?”唐墨小声地问。    黑衣少女放下手,点点头,全身软绵绵地趴在了地上,十分慵懒的样子。    “他是谁?”唐墨问。    少女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蓝光一闪,哼道:“我还以为你得先问我是谁呢?”    “你是谁?”唐墨对两个人都好奇,不知道该先问哪个好了。    “我是铅笔。”少女气愤愤地说道。    “铅笔?”唐墨一愣,“呵,你怎么叫这个名字啊?”虽然此刻危机重重,她自己小命难保,但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了,因为实在太可笑了。    笑了一会儿,她见黑衣少女的脸sè越来越难看,好像十分生气的样子,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你的,只是……呵呵呵,你知道吗,我有只傻乎乎的猫也叫铅笔。”    “我就是那只傻乎乎的猫。”黑衣少女无比羞辱地大喊道。    “啊?”唐墨有些反应不过来,往她身边靠了靠:“你说啥?”    “我说,我就是你那只傻乎乎的黑猫。”黑衣少女扁着小嘴,大眼睛里水淋淋的,那不仅是泪水,更是委屈。    “你明明是人啊!”唐墨惊叫。    “我的灵魂是人,**是猫。”黑衣少女哼唧着,伸出小手抹了一把眼泪。    “你真是铅笔?”唐墨不敢置信地紧盯着她,越看越觉得她真的像一只猫:大大的脑袋、大大的脸、大大的眼睛,只有嘴儿是小小的。而且四肢修长,腰背纤细,耳朵尖利,如果再画上两撇胡子,那简直和猫也没什么差别了。尤其是她一身黑衣,溜光水滑,并不是加工制成,而是浑然一体,看来应该就是黑猫的皮毛儿。自己抱着猫咪的时候,抚mo过许多次,就是这么一种滑溜溜的感觉。    她忍不住在少女的身上摸了摸,果然,和摸着猫咪时的感觉差不多。    “你……”唐墨上下不停打量少女,少女讪讪地,表情很不自然。她想起自己天天向唐墨要吃的,耍宝打滚,邀怜讨宠,种种不堪境遇,那哪是人过的rì子……真是让人羞愧无颜。    “我一直以为你是公的。”唐墨看了好久,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少女翻了翻白眼,吼道:“谁告诉你我是男的,我从来、一直就是女的,哼!”    唐墨转过头,捂着嘴忍笑,肩膀不停起伏。    “你要再笑我就不管你了。”少女威胁道。    唐墨忙做出严肃的样子,低声说:“铅笔,你……你怎么会来救我?”    “别叫我铅笔!”少女恼道:“你什么欣赏水平啊,我哪里像铅笔?”    “我不是说你长的像铅笔,我只是觉得你的颜sè,和铅笔芯很像,都那么黑……”    “住口。”少女怒喝一声,看着唐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来,哼了一声。    唐墨现在不敢得罪她,眼珠却骨碌碌地转,嘟囔道:“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主人吧,你这样,不怕我不给你吃的?”    少女一愣,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唐墨,你成熟点行不行?我告诉你,半年之前,我也和你一样是个人,是个人好不好?你不要老把我当猫看。你饿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饿死我谁来帮你逃跑?”    唐墨忸怩地用食指在地上画了画,笑道:“你别紧张,我是开玩笑的,你说,我什么时候饿过你?”    “应该说,你什么时候让我吃饱过?”少女满脸委屈,“你一走就把我扔宿舍,整天都不回来,这些天你喂过我几次?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上chuang睡觉。人家吃不饱还得陪你睡觉,让你揉搓,肚子空空的好难受,还不敢叫……”    “咦?我不是给你准备了好多薯片吗?”唐墨拉长了脸,气道:“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你还想怎么样?”    “我是猫哎,你不知道猫是要吃肉的吗?再说了,那些薯片都让胖离吃了,我只能吃点残羹剩饭,你看看我现在瘦的……以前我脑袋没有这么大的,都是身体变瘦了,才显得脑袋这么大!”    “你脑袋大,是天生的,这也怨我?”唐墨有些不平,话锋一转:“再说,你这样胖乎乎的很好嘛,猫就应该这样才可爱啊。”    “那你自己怎么不长个大脑袋!”少女羞恼交加地大喊。    唐墨呆了一呆,喊道:“我是人,又不是猫。”    “我现在也是人!”少女叉着腰站起身,虽然脑袋大了点,长的像猫,但确实是人。    “好了,我知道了。”唐墨握起拳头猛地挥了挥,骂道:“胖离这坏丫头,偷人家的薯片也就罢了,竟然还和猫抢吃的,太过分了。”    她又看了看黑衣少女,有些讨好地笑笑:“铅……那个,你说你半年前还是人呢?怎么回事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叹了口气,简略地和唐墨说了说自己的遭遇。    原来她在半年前是第三中学的一个高中生,但并不是好学生,而是传说中的“非主流问题少女”。不爱学习,也根本就不学习,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狐朋狗友,整天在瞎逛乱。在一次夜店宿醉之后,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终于连小命也搭进去了。    然后,她就变成了一只猫。    怎么变成猫的,她也稀里糊涂,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投胎”一类的过程吧。    其实,在今夜之前,她都根本想不起从前的经历。她平常能看到一些人类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曾梦每晚都坐在唐墨的床下。她感到很奇怪,但并没有恐惧的感觉,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因为做猫的时候,她的智商确实低得吓人。    直到今晚,她看到曾梦进入唐墨的梦境,而唐墨的灵魂变得十分微弱,这让她忽然像被开启了某种特殊功能一下。在唐墨大声呼喊的那一瞬间,她也灵魂出体,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拯救了唐墨。    然后,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前生。    在前生,她的名字不叫铅笔,她叫何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