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卦老者微微一顿,抬头道:“老汉说的首脑人物,就是年纪比你大辈份比你高的人!

哈哈,这还不是龙在南,利见大人,小哥,你寻的四人,可是你长辈?譬如你的伯伯、叔叔?”

赵南珩道:“在下找的就是四位伯父。”

卖卦老者道:“你只要一路朝南,自然就会见到。”

赵南珩暗想:不错,他在中馆驿酒楼门口,就曾说过:“利在南方,东有陷阱”之言,莫非他早已知道自己来意?一面故意问道:“在下是问四位伯伯,目前情形如何?”

卖卦老者颤巍巍伸出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南”字,瞧了半晌,“唔”道:“小哥,你瞧,这‘南’字抹去了上面‘十’字,不就像扇大门?大门似开非开,似关非关,既不是开门揖客,又不是关在门内,这就是自己送上门去,又被人留住了之象,咳,好在南字上面还有个‘十’字,看来也快出头了。”

赵南珩心头塌实,目光向四下迅速一扫,连忙拱拱手,低声问道:“多承老前辈指点,只不知朝南去,该到什么地方,才能见到四位老人家?”

卖卦老者听得似懂非懂,瞠目逆:“老汉只是依字论字,怎知什么地方?哈哈,小哥,你只花了六两六钱三分银子,问得太多,回头快到未甲之交了,老汉不瞒你说,还没吃中饭呢!”

说着站起身子,拱拱手,就要离去!

赵南珩堪堪听出眉目,哪里肯放?追上一步,道:“老前辈请留步!”

卖卦老者不耐的回过头来,拍拍他肩膀,低声笑道:“小哥虽然只付了测字的钱,老汉破例奉送一相,小哥目前正在交着桃花运,诸事留意!”

赵南珩被他说得脸上一热,卖卦老者已大笑一声,健步而去!

这倒好,自己馨其所有,听到的结果,只是装疯卖傻,胡吹一顿,但有一点,自己可以断言,就是卖卦老者,决非常人!

那么自己就依他指点,一路朝南?

可是虞平呢?孟老前辈认为他有奸细之嫌,要自己和侯剑英盯住他,如今追了半天,依然不见虞平的影子,究竟他是不是打这条路来的,还有疑问。

万一虞平不走这条路,自己听了卖卦老者之言,朝南下去,侯剑英势必跟着照自己所留记号寻来,岂非两人都扑了空?他心中一阵迟疑,下意识地伸手朝怀中摸去,他不摸倒也罢了,这一摸口中登时轻噫出声!

原来他竟然摸到了银子,急忙掏将出来,那不是方才已付给卖卦老者的三锭银子,还是什么?

赵南珩瞧得目瞪口呆,不知他在什么时候,把银子还给自己的?凭自己的身手,卖卦老者在身上做了手脚,还一无所觉!哦,银子中间,还夹着一个纸团!

他慌忙打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字迹:“小哥,这些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吃饭吧,晚餐后可去横车桥附近,等候一个穿紫衣的小伙子,盯住他,就错不到哪里了。”

赵南珩眼睛陡然一亮,心头一阵惊喜,忍不住低呼道:“会是他老人家!”

是的,这一行歪歪倒倒的字体,他一看就认出来了,那极像是游老乞的笔迹!

这位老人家也真够古怪的了,干么不和自己明说,要扮成卖卦老人,兜着圈子说话?

他要自己踉住穿紫衣的小伙子,那会是谁?横车桥不知在什么地方?他既说晚餐后,可去横车桥,想来不会离此太远!

心中想着,迅速把字条撕碎,丢入草丛,抬头看看天色,向路人一问,原来此地离横车桥还有五十来里光景,这就不敢怠慢,加紧脚步,沿着大路,朝南奔去!

横车桥原是一个小镇,等赵南市赶到,已决是上灯时候。

他因游老乞字条上,没有指明什么时间,只要自己晚餐之后,到桥边附近,等候一个穿紫衣的人,看看天色已黑,就在镇上找了一家饭馆,胡乱填饱肚肚,步出镇外。

果见江上有一座拱形石桥,此刻夜幕四垂,一构新月,斜挂树梢,乡人习惯早睡,路上早已不见行人。

赵南珩在一片小林之间,负手蹀踱,耐着性子,静静等待!

哪知等了一阵,依然不见有人前来,心中渐渐动了怀疑,暗想:游老前辈要自己在这里等候穿紫衣的人,其中必有深意,莫非自己来迟一步,那人已经过去了不成?

正当他心念转动之际,依稀听到一声微弱呻吟声,隐隐传来!

赵南珩怔得一怔,只是这声呻吟太过低弱,一时分辨不出发自何处?急忙转身过去,目光向四外一转,凝神静听!

但过了半晌,没再听到半点声息,仿佛那人病势极重,连呻吟之声,都已发不出口!

赵南珩天生侠骨,既然发现林中有人病势垂危,哪肯袖手不问,当下凝足目力,举步朝里走去!

这片树林,占地不广,后面紧接一座小小土山,他缓步寻去,走了不到二十来步,果见坡下不远,正有一团黑影,全身卷曲,一动不动!

赵南珩目光锐利,虽是相隔还有数支来远,仍然看得十分清晰!

这一瞧清,他只觉心头猛地一紧,原来那倒卧土坡下的人,身上赫然穿着一袭深紫长衫!

莫非游老前辈要自己等的,就是此人?

赵南珩哪还怠慢,脚下轻轻一点,快如飘风,一下掠近土坡,俯身一瞧,只觉此人年纪不大,一身书生打扮,腰间挂着一口长剑,想系摔然中人暗算,连拔剑都来不及。此时虽已失去知觉,差幸还没气绝。

打量一阵,兀自瞧不出他伤在哪里?这就暗中运气,伸出右掌,按在那人背心之上,真气源源渡入。

那重伤的紫衣书生早已气若游丝,但得到赵南珩输入真气,催动心脉,紧闭的双目,渐渐睁了开来!

赵南珩低声说道:“兄台如若还能提聚真气,快和在下贯输的真气相合。”

紫衣书生眨眨眼睛,口齿启动,吐出一股微弱的声音道:“是……三妹吗?我……中的……‘搜魂针’,伤……在左股,怀中……磁石……”

他断续说来,甚是吃力。

又是“搜魂针”

“三妹”?他把自己当作他三妹?

赵南珩轻轻叹息一声,安慰道:“你伤势不轻,不可说话!”

一边收回右手,依言朝他怀中探去,哪知才一伸入紫衣书生内衣,触到手的竟然是一对软绵绵鼓腾腾的肉球!

赵南珩心头大骇,慌忙不迭把手缩了回来,他没想到紫衣书生竟然是个女子!

难怪她方才叫自己“三妹!”

“搜魂针”针心中空,中人立断,如不及时吸出,循血攻心,就无法救治,她人已昏迷,命危旦夕,此地除了自己,再无别人,说不得只好从权。

想到这里,再也顾不得许多,再次伸过手去,从紫衣书生怀中,取出一块磁石,正待动手替她吸取断针……

忽然,想起紫衣书生曾说伤在在股,难怪方才看不出伤口。

但如要吸针,必先撕开中衣,对方是个女孩儿家,这等所在,岂容外人所能窥看碰触?

教自己如何下手?

赵南珩剑眉深蹙,手中拿着磁石,只是踌躇莫决!终于他下了决心,暗想:此时此地,除了自己,又有谁能救他?无论如何,还是救人要紧。

心念一决,立即把紫衣书生翻了个身,用手轻轻的撕开裤管,注目瞧去,果然细腻滑润的皮肤上,有着几点极细红影。

心知就是“搜魂针”的伤口了,当下就把磁石按到针孔上,一面缓缓移动。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南市只觉自己脸上,渐渐有了汗水。

陡然,那紫衣书生仿佛全身一震,口中同时“嘤”了一声!

赵南珩赶紧低头瞧去,磁石上面,果已黏着七八段比头发略粗的断针,伤口随着流出血来!心中大喜,连忙用拇指在伤口揉摩了一阵,止住流血,然后从身边取出手帕,撕成两条替她细加包扎。

紫衣书生被吸出断外的一阵疼痛,人已清醒过来,声音微弱的道:

“三妹,你把针取出来了吗?”

赵南珩见她起出断针,还是虚弱无力模样,心中暗暗叫了声:“厉害”,看来南魔的搜魂针,当真名副其实,歹毒无比!一面低声说道:

“你此时针刚吸出,真元大伤,快闭上眼睛,我帮你运一会气,再说不迟。”

不待紫衣书生回答,伸手把她扶起,右掌抵住她后心,默运功力,把本身真气源源透入对方体内。

要知赵南市体内,有大觉大师传给他的三十年内家真元,功力之深,可列入当今武林一流高手。此刻默运内功,替紫衣书生疗伤,何消片刻,紫衣书生已能提聚元气,和地涌入的其气相合,导行十二重楼,全身血气,登时畅通无阻。

赵南珩缓缓收回右掌,紫衣书生迅速睁开眼睛,望着他问道:

“你不是三妹?”

赵南珩和她目光一对,便觉脸上烘地一热,心头跟着跳动,连忙抱拳道:“在下赵南珩……”

“赵南珩?”

紫衣书生身躯微微一震,但瞬息平复,点点头道:“你是峨嵋门下……”

说出话之时,用手摸了摸左股伤口,觉得业已包扎好了,她目注赵南珩,接着说道:

“是你替我吸出断外,包扎的了?”

赵南珩想起对方一个女孩儿家,自己替她裂衣见肉,吸针包扎,不禁俊脸飞红,点点头道:“在下因救人要紧,事出从权,姑娘不介意才好。”

紫衣书生眼中忽然泪水盈眶,幽幽一叹,生似含着万分感激,欲语还休,瞟了赵南珩一眼。伸手一揭,从脸上揭下一张面罩,低声道:“赵相公,你替我吸出断针,不惜耗损元气,救我于危,此恩此德,叫我没齿不忘……”

她这一揭下面具,登时露出一张秀丽绝俗,宜嗔宜喜的少女俏脸,只是脸上业已滚下两行晶莹珠泪!

赵南珩心头一震,忆道:“姑娘快不可如此说法,江湖上患难相助,理所当然,这点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在下……尚有要事,想我告辞了!”

他虽然并没忘记游老乞要自己盯住紫衣人的话,但此时此地,实在已有不得不走之势,话声一落,正待转身!

只听紫衣少女叫道:“赵相公请留步!”

赵南珩心头暗暗焦急,但只好停下步来,问道:“姑娘还有什量、吩咐?”

紫衣少女徐徐摘下头巾,理理鬓发,神色略带幽怨,抬目道:“赵相公正人君子,义侠肝肠,只是今晚之事,和普通救伤不同,因为我是女儿之身……”

赵南珩心头腾的一跳,试想对方一个黄花少女,在这等见不得人的股上,被一个陌生男人撕开裤管,抚摩吸针,设身处地,她说出这种意在言外的话,自是有理,但……

他一张俊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望着她嚅嚅说道:“这个……”

紫衣少女一双俏眼,含着莹莹泪光,似怨似爱的凝注着他,忽然嗤的一声,破涕为笑,接着说道:“赵相公,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一往冷面冰心,今晚……唉,今晚我才知道丁允方强煞也终是个女子。

我不会使你为难,我此生此世,永远不会忘记你相救之情,我们再见之日,也许丁允方还给你的是一腔热血,一身清白,好了,赵相公,你……你珍重……”

话声说完,陡然一跃而起,人如巧燕,一条紫影穿林踏月,如飞而去!

松林之下,只剩下赵南流一个人怔怔而立。

他对着一钩新月,回味这位自称丁允方的奇女子,刚才说的一番话,有许多地方,含糊不清,好像别具深意,这位姑娘当真有一种烟哪刚健的气慨!

他出了会神,想起游老前辈改装卖卦老人,指点自己前来,结果自己虽然救了她的性命,但也眼睁睁的瞧她远去,木便再盯了!

时间已快近三更,回到镇上,差幸还有一家小客钱可以投宿。

翌日一早,赵南珩才一起床下地,店中伙计已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封书信,陪笑道:

“相公,这是你的信。”

赵南珩伸手接过,果见信封上写着:“赵相公亲拆”几个大字,心中暗自奇怪,自己在这里并无熟人,这是谁的信呢?

等伙计退出,急忙拆开封套,抽出一张素笺,娟秀的笔迹,半单半楷,写的是:

“书奉赵相公英鉴:匆促言别,情非得已,止水之心,未尝不依依于左右。窃思相公此行,或系为四派掌门而来,据妾连日所得消息,四位掌教极可能为人诱迫,当在衡岳之间,妾即因追踪贼人,险罹不测。至幕后之人,究为何等人物?劫持四派掌门企图何在?至目前为止,仍一无所获,惟波辈党羽似不在少数,身手亦遇非寻常,相公一人,于切不可犯险。

归途一念及此,深为君危,循踪赶抵逆旅,君已就寝,夜深不敢惊动,匆此留字,诸希珍重。”

下面具名,是一个草书“方”字,当然就是丁允方了!

赵南珩看完这封信,真是又惊又喜,又是感激,他想起游老乞要自己盯住她,果然没有错,只有她知道四派掌门人的下落,自己差点误了大事。

这位姑娘的智谋武功,都算得上是一流的,不知究竟是哪一派的人?如果她不是四大门派门下,为何也在追查四位掌教的去向?

瞧她信上口气,四位掌门人是受人诱迫,就在衡岳之间,而且贼人们人数不少,武功不弱,会不会是朱雀旗呢?

目前最感为难的,就是四大门派门下弟子,虽然遍布江湖,只是自己不知约定传递消息的方法,如果赶返观音渡报讯,一则往返需时,二则可能贼人们怕消息泄漏,转移地方。

好在自己和侯剑英分手之时,曾约有暗号,自己一路赶赴衡岳,只要沿途留下记号,侯剑英自会寻来。

他是奉孟老前辈之命行事,在他赶来之前,当会报告孟老前辈,以此类推,孟老前辈。

大行大师傅、一苇子等人,也许都会赶来,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决定赶赴衡山,以期在大家末到之前,能够先查出些眉目来。

凭自己的武功,明枪交战,纵或不是贼人敌手,暗中行事,想来还不致有失,当下把信笺揣入怀中,付过店帐,匆匆出门。

走到镇外,他目光迅速朝四外一瞥,身如电射,突地朝林中掠入!

约摸过了半盏热茶时光,树林右侧,悄悄走出一个年约三旬上下的汉子,此人身穿褐色对襟短打,黝黑的脸上,相貌平庸,背着青布长囊,扬长朝南首大路奔去。

这种装束的人,在江湖上可说最是普通,也最容易见到的一类人物——武师和镖客!

赵南珩如此打扮,就是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由横车桥动身,经新春、阳新,一连两天,都没遇上什么岔事。

这天下午,赶到辛潭铺,已是黄昏时分。

跨进路旁一间面馆,刚一落坐,忽见左边桌上,站起一人,迎着走来,目光对着自己,口中低低说道:“北斗七星高。”

赵南珩自小念过唐诗,听他吟的是西鄙人的“哥舒歌”起句,但目光一瞥,发现那人身上穿的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套褐色劲装,肩头同样背着布袱,面貌黝黑,分明是个武人,哪会吟什么诗?

啊!“北斗七星高”,他说的是江湖切口!

“北斗七星高”,他是南天七宿朱雀旗手下?

对了,他把自己看作同党。

褐衣汉子见他答不上话,不由冷笑一声,问道:“朋友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赵南珩唯他虽然会武,身手似乎并不高明,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只轻笑了声道:“在下哪里来,到哪里去,也会和兄台有关?”

褐衣汉子目射凶光,狞笑道:“只怪你来得不是时候,走,跟我见卜总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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