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珩摇摇头,笑道:“也许这位姑娘找错了人,你替我沏壶茶来,我懒得出去了,你把晚餐送到房里来就是。”

店伙连声应是,哈腰退出,一会工夫,送来茶水,接着又端来饭菜。

赵南珩因自己这柄倚天剑,比普通宝剑长出寻尺,极易引人注意,于是又叫店伙找人替自己缝制了一个布囊。

一宵易过,第二天一清早,赵南珩便已起身,他因急于赶上伏虎寺去,付帐出门,就翻身上马,急着赶程。

两天之后的中午时分,便已赶到峨嵋。

山拗中殿脊重重,林木蔽天的伏虎寺,巍然在望。

他想到一年前离寺下山的情形,恍如昨日,但自己却在这一年多的岁月之中,浪迹江湖,经历了许多事故,也尝尽了人间冷暖。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就?不过感到差可告慰的,自己一直在为峨嵋奋斗而努力,并没折辱了峨嵋声誉。

快到山门了,赵南珩的脚步,逐渐沉重!

这条从小走熟了的山路,一草一石,虽没丝毫异样,但在气氛上却感觉到有了显著不同。

往日一到半山,就可听到寺中的铙钹钟磬,和庄严梵唱,如今只是一片静寂,信大寺院,听不到这种声音,就使人有空山寂寂,荒凉萧条之感!

封山,伏虎寺封了门,这是谁的罪恶?只是为了三招“罗髻剑法!”

赵南珩心头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兴奋,因为自己毕竟从罗髻派带来了三招“罗髻剑法”

的奥秘。

也许老师傅和四位长老都没有亲眼见到过,也许老师傅和四位长老听了自己的述说,可以针对剑招,研创出破解之道

跨登石阶,越过山门前一片空地,在右首一扇边门上,举手敲去!他可想得到“封山”

之后,寺中可能没有人应门,是以没等里面答应,又连续敲着。

山门上响起“蓬”“蓬”之声,但只敲了几下,里面已经有人拔闩的声音,山门只开了一条缝,一个灰袖老僧从里面探出头来。

当他一眼瞧到赵南珩,口中不禁咦一声,惊诧的道:“是你,赵兄弟,你不是去了少林寺么?怎么又上山来了?”

赵南珩自然认识,开门的是知宾堂下面的弟子了尘,连忙行礼道:“师兄,我有急事,要见老师傅。”

了尘压低声音道:“本门业已封山,方丈和四位长老正在闭关静修,本门弟子一律严禁出入,赵兄弟,你远道赶来,我不但无法给你通报,就是留你喝碗水都办不到。”

言下流露出一脸歉然之色!

赵南珩急道:“师兄,这个小弟知道,只是小弟此来,关系本门十分重大,老师傅纵然闭关,我也非见不可,你无论如何替小弟转禀知宾堂大师傅……”

说到这里,立即从肩头解下剑囊,双手递过,又道:“这是师祖的倚天剑,师兄请把此剑送给大师傅验看,就说小弟有极重要的机密之事,必须面禀老师傅,求他代为转禀,小弟就在这里等候。”

了尘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双手接过倚天剑,点点头道:“赵兄弟,你既然这般说法,容我禀过大师傅再行定夺,你在这里等候一会吧!”

说着,回身掩上山门,往里面走去。

赵南珩在门外足足等了顿饭光景。

山门开处,了尘捧着剑囊,递还给赵南珩手上,一面说道:“赵兄弟,大师傅验看过宝剑,确是师祖当年之物,因你既然说有十分重大之事,要叩见方丈,而且还有师祖宝剑为凭,大师傅一个人也作不了主,就带了宝剑,找两位值年师傅商量……”

赵南珩在寺之日,并没值年师傅的名称,闻言问道:“两位师傅是谁?”

了尘道:“方丈和四位长老封关之日,命本寺‘悟’字辈十位师傅,轮流主持,今年值年师傅,是开元寺回来的悟性大师傅,藏经阁的悟善大师傅,和本堂(知宾堂)大师傅三人。”

赵南珩听说值年师傅是由大师兄悟性为首,不由喜道:“不知三位值年师傅,可曾向老师傅禀报了没有?”

了尘摇摇头道:“没有,悟性大师傅说,倚天剑虽是师祖之物,但已失落多年,既为赵兄弟所得,就暂时由你保管,赵兄弟如不忘根本,可于十九年后,本门启关之日,再行送上峨嵋……”

赵南珩急道:“我木是为送剑来的,我有要紧之事,必须面禀老师傅!”

了尘接着道:“悟性大师傅还说:本门业已宣布封山,就是本门弟子,都一律严禁出入,赵兄弟以前虽在本寺长大,但并非峨嵋门下,何况方丈又在闭关之中,不论何等重大之事,也难以叩关惊动,赵兄弟还是下山去吧!”

“不是峨嵋门下!”

这一句话,听得赵南珩俊脸一红。

他明知大师兄悟性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就是换了自己,既然担当起本门值年之责,也会这般说法,但他怎会知道自己此来,对峨嵋派来说,该是何等重要?

这就急着说道:“我……我实在有非常重要之事,刻不容缓,必须见到老师傅才行,我……”

了尘眶地急得满脸通红,只当是赵南珩的私事,心中不期升起无限同情,但也爱莫能助,宽慰道:“赵兄弟,我知道你心中很急,但本门规矩,你是知道的,方文法谕,谁敢违拗?何况又经三位值年师傅商讨之后决定的,赵兄弟,你还是早些下山,另想办法吧!”

说着,瞧了赵南珩一眼,无可奈何的缓缓掩上山门。

赵南珩眼睁睁见他关上大门,听到里面落闩。

他木然站在寺外,耳中索绕着了尘的声音“另想办法”。

这是关系峨嵋派荣辱存亡之事,但峨嵋派的人却紧紧关起了大门,难道这份责任,要整个落到“不是峨嵋门下”的自己身上。

不,自己是峨嵋门下,自己在去年下山之时,早已立下决心,要做峨嵋派门人。

何况自己也在开元寺师祖佛骨之前,立下重誓,谁说自己不是峨嵋弟子?

老师傅和四位长老,既已闭关,大师兄他们又只知墨守成规,这份重任,除了自己,有谁来承担?

古人说得好,大丈夫应以天下为己任,自己就是承担起责任,也只是一门一派之事,和以天下为己任,还是小焉者。

一念及此,顿觉精神一壮,不再犹豫,缚好剑囊,对着山门拜了几拜,转身朝山下走去,口中坚决的道:“我赵南珩再来峨嵋之日,便是罗髻派封山的那一天了!”

由伏虎寺下来,他深深感到自己已经单独负起为峨嵋争生存的重责。这是一项孤军奋斗,无依无援的艰巨任务,但自己心头,却有如一张白纸,没有丝毫把握。

唯一凭藉的只是自己一颗热爱峨嵋的心,和一腔积压在心头的郁愤,自己要以无比的勇气和毅力,去和罗髻派周旋到底。

走近山脚,忽然想起游老乞临行时留下的那封信上,曾要自己务必去终南山一行。

他虽然并没说出要自己到终南山做什么?但游老乞脾气古怪,他要自己去,必然有事,这也可以说是受他之托,自己目前并没一定去所,不如就走一趟终南山也好。

心中想着,一面从怀中掏出那只贮藏易容药丸的小木盒,挑了黄色的一颗,涂到脸上,于是他一张冠王似的俊脸,登时包呈枯黄,变成中年人模样。他对着溪水照了照,觉得并无破绽,满意地一笑,跃上马背,朝大路驰去。

一路上,赵南珩感到这一年来,自己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去年离开峨嵋之日,自己还是一个一无所知的雏儿,远去少林,只是为了投奔寄养。

仅仅一年时光,自己这次出川,却成了仗剑江湖,不但有奋斗目标,而且还居然负起峨嵋一派的兴亡之责。

这是值得**,也是值得自傲之处!

他由峨嵋动身,经嘉定、江津、南川、而至黔江,已是湖北境界,再由旅南直奔巴东,走的都是旱路。

巴东临长江南岸,在巫峡之东,号称巴峡,是出入川省的水陆孔道,尤以西首的黄牛滩,为三峡出名险滩。

赵南珩赶抵巴东,还不到午牌时刻,他在一家叫春风得意楼的酒楼门前下马,徐步登楼。

此刻时光还早,食客不多,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一个人点了两样酒菜,也叫了一小壶酒,独自吃喝。

忽听邻座有一个苍老声音,哈哈大笑道:“高论,高论,老弟文采风流,**不羁,真是清新质开府,俊逸鲍参军,今时一尊酒,相与细论文,哈哈,有酒有肴,不可无诗,老弟可否即席赋诗,让老朽拜读佳作,幸何如之?”

赵南市暗暗忖道:“原来自己邻座,是两个风雅之土,正在把盏谈诗!”

这就偏脸望去。

那说话的是一个柳髯老者,身穿古铜色长袍,持髯大笑,貌相清瘦。

他对面坐着的却是一个唇红齿白,神采俊美,身穿青罗长衫的少年书生。

赵南珩不觉微微一怔,暗想:“这人丰姿秀逸,潇洒不群,几乎和南玖云穿着男装,难分轩轻,自己上楼之时,怎么没注意到他?”

他怀疑这少年书生,不要又是女扮男装,否则哪有这么俊美?心中想着,不免多瞧了对方几眼。

只见青衫书生听了老者之言,朗朗笑道:“诗以言志,虽然我手写我口,但我口之所欲言,岂是一般人所言?在下最讨厌时下有些人读了几本三字经、千家诗,就自命渊博,在人前动辄谈诗,抢人唾余,还沾沾自喜,实在浅薄得令人作呕。

俗语说得好,‘诗从放屁起’,大雅君子其不掩鼻而过老几希。老丈雅人,在下岂敢以屁诗有污尊自?春风楼头,凤萍相聚,在下之意,不如各自说上几则前人的打油诗情酒,共博一粲,老丈以为如何”?

那老者呵呵笑道:“老弟妙人妙论,说得痛快之至,老朽也时常在茶楼酒肆,听到此类俗子谈诗,确有令人掩鼻之感,真不如说几则打油诗,隽水有趣,还可以消食化气,老朽当浮一大白,听老弟的了。”

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青衫书生也干了一杯,缓缓说道:“相传金陵有一个和尚,专做打油诗,他一共写了四十首,集名‘牛山四十屁’,其中有一首道:“春叫猫地描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也有描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

老者一拍桌子,呵呵大笑道:“妙极妙极,这首打油诗,当真把老和尚们挖苦透了。”

青衫书生举杯呷了一口道:“现在该老丈说了!”

老丈手持柳髯,略微思索,抬头道:“老朽虽也想到这一则,但和老弟方才说的,似乎还嫌逊色。”

青社书生道:“咱们说明是精酒助兴,老丈何用客气?”

老者笑了笑道:“扬州有一个姓王的盐商,家财百万,胸无点墨,但他却喜欢附庸风雅,有一天,盐商请客,同时也请了城中一位著名的才子,好在宾客面前,夸耀他平日结交的都是文人。酒到半酣,主人一时高兴,提议即席联句,风雅一番,大家都表赞成,并请主人先吟。盐商大喜,当下高声吟道:“正是桃红柳绿二月天’那才子听了,立即抢着联了下去说:“太夫人移步出堂前’。说完,掉头就走。”

赵南珩坐在邻座,听老者说到盐商附庸风雅,不会吟诗,却偏爱做出这种弹词调的诗句,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青衫书生闻声回头,拱拱手笑道:“这位兄台,停盏听诗,自非俗人,何妨也说上一则?”

他微笑之时,露出一口贝齿,俊美之中,另有一种潇逸英挺之气。

赵南珩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连忙抱拳还礼,呐呐说道:“兄台好说,在下对吟诗一道,是十足的门外汉,别叫兄台见笑。”

老者转头打量了赵南珩一眼,敢情瞧他脸色枯黄,身上又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一股落魄文人模样,瞧不起眼,是以没注意。

青衫书生也并不勉强,淡淡一笑道:“兄台不说,就由兄弟代说一则好了。”

说到这里,目光有意无意向另外一张桌子瞥过一眼,接着说:“从前有一个尼姑,六根不净,耐不住青灯红鱼,向县官请求还俗,这位县太爷,正是做打油诗的能手,提起笔来,批道:“准,准,准,准尔嫁夫君,弃清规,入红尘,脱袈裟,着罗裙,免得僧敲月下门……”

他刚刚念到这里!

“啪”,另一桌上有人重重放下筷子,听声音,好像是在愤怒之下放下去的。

赵南珩愕然回头,只见一个头戴毡帽,身穿黑袍的伟岸老人,站起身子,朝楼梯下走去,只因他身躯高大,脚步沉重,走得楼板登登作响。

赵南珩虽没瞧请他的面貌,但觉此人背影极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听邻桌老人大笑道:“老弟博学强记,顾堪解颐,来来,咱们喝酒。”

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皆因地方才仅仅瞥了赵南珩一眼,并没十分注意,是以只把赵南市看作普通食客,没再向他招呼。

赵南珩也因这一老一少乃是风雅之士,他们谈诗论文,自己一句都搭不上去,喝了几杯酒,便自低头吃饭。

此刻已是正午,楼上食客,渐渐增多,有人上楼,也有人吃完了下楼,客人上上下下,川流不息。

邻桌一老一少,也在此时结帐下楼,那青衫书生临下楼梯之时,有意无意的回过头来,瞧了赵南市一眼,才飘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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