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出五岳,秀甲九州”!

峨嵋山是我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佛家称此为光明山。

山中云海幻变,有两座高峰,终年露出在云端之上,远看好像峨嵋,故名峨嵋。山上以伏虎寺规模最大,环抱在山拗里,殿脊重重,林木蔽天。

这是春初的一个早晨。

伏虎寺正当早课时光,僧侣们宛如四条灰色长龙,一个个双掌合十,在悠扬钟声中,鱼贯进入大殿。

大殿上,品字形放着三张上覆黄绫的长案,中间一张长案后面,放着一把黄披交椅,左右两案,也各有两把红披的坐椅。

这情形,是寺中重大典礼才有的场面。

但今天并不是寺中举行大典的日期,何以掌门方丈和四大长老要亲自主持?

全寺僧侣都感觉到今天的早课,有些不同寻常,可能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伏虎寺清规素严,尽管每个人心头都在猜测着可能发生之有,但大家还是合十当胸,缓步徐行,跨进大殿,分左右四行,各就班位。

数百僧侣;静穆得没有一丝声音。

跟在这群僧侣后面的,是一名粗衣少年,看去约有十六七岁,生得双眉斜飞,目若朗星。

他跟随着大家,也双手合十,目现鼻,鼻视心的走进大殿,站在右侧后排最末一个位上,敢情他是新入门的俗家弟子。此刻钟声已停,从殿后缓步走出四个身披大红袈裟的高僧,各自在左右两边预设的红被椅子上坐下。

这四位高僧,正是本寺监寺长老、和持戒院、罗汉堂、祖师殿的主持。

四人之后,又从后殿走出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和尚。

只见他白眉低垂,面容慈祥,身披紫金袈裟,右手待着一串檀木念珠,左手托一柄紫玉如意,缓步走上正中香案。

这位老和尚正是本寺掌门方丈——大觉大师。

全殿僧侣,在这一刹那,个个面色庄严,上身微储,向上合十为礼。

大觉大师把手中紫玉如意,放在案上,然后正身肃立,单掌当胸,缓缓抬头,掠过全殿僧侣,口中低喧一声佛号,徐徐说道:“阿弥陀佛,峨嵋山,号称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我峨嵋一派,也蒙佛祖慈悲,武林中,和少林、武当、华山三派,同为江湖四大门派之—……”

声音不响,说来不徐不疾,但偌大一座大殿,数百僧侣无不听得甚是清晰。

他话声微微一顿,接着面容一肃,继续说道:“只是江湖大劫将兴,杀孽已萌,出家之人,五蕴皆空,不宜卷入江湖是非之中,老僧几经考虑,本门决定退出江湖,封山二十年。

因此,老僧郑重宣布,凡我门下,已经皈依三宝弟子,从明日起,不准擅离本寺一步,本门俗家弟子,也一律不准再在江湖走动。”

峨嵋派在江湖上被列为四大门派之一,声誉极隆,何以突然宣布退出江湖,封山二十年?

全寺僧侣,不禁全都凛然失色。

但峨嵋伏虎寺清规素严,掌门人这种重大决定,自有他的远大见解,僧侣们虽觉事出突然,心头各有疑问,纷纷猜想。

因为大家都还记得本门在六十年前,也曾经有过一次封山,那还是上一代方丈手里的事。目前,除了方丈和四位长老之外,谁也不清楚当年要封山的原因。

在近乎凝结的空气中,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问话。

大觉大师眼看没人提出意见,这才微微颔首道:“大家该知道祖师创业维艰,老僧此一决定,亦情非得已,本门戒律极严,一经决定,就不准违忽,同时由特戒院派人通知本门俗家弟子,一体遵照。”

待戒院注待起立躬身,应了声:“小僧谨遵掌门人法谕。”

大觉大师点头还礼,接着目光一转,笔直朝右侧后排瞧来,和声道:“南珩,你早餐之后,可到方丈室来,老僧另有交待。”

原来站在右侧后排末尾的那粗衣少年,叫做赵南珩,他听到方丈吩咐,心头不禁一阵猛跳,慌忙躬身应“是”!

大觉大师面容慈祥,朝全殿僧侣合十为礼,然后取起紫玉如意,缓缓转身,朝殿后走去。

四位长老同时站起,跟在大觉大师身后,步入后殿;但他们脸上,显得异常凝重,而且还隐约流露出悲愤之色!

四条灰色长龙,依然有规律的退出大殿。

每个人的心底,都压着惶惑和不安。

尤其是粗衣少年赵南珩!

他虽然是方丈大觉大师从山外带回来的,但多少年来,除了听经之外,平常很难见到方丈。

如今方丈在宣布封山之后,召见自己,其中必有事故,在膳堂里匆匆吃完早餐,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独自朝后进走去。穿过伽蓝殿、持戒院、沿着祖师殿,默默跨进左侧甬道,方丈居住的精舍,业已在望。

赵南珩只觉全身脉搏跳动随着加速,等走到阶前,几乎连呼吸都感到有点急促起来!

正当此时,门中忽然走出一个小沙弥,朝赵南珩招招手道:“赵师荣,方丈叫你进去。”

赵南珩知道他叫作了凡,是伺候方丈室的弟子,当下应了声“是”,跟着跨进房门。抬头一瞧,只见大觉大师盘膝坐在禅榻之上,含笑道:“孩子,你来了?”

赵南珩慌忙走前几步,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弟子叩见老师傅。”

大觉大师指手道:“孩子,你起来。”

赵南珩叩了几个头,才站起身子。

大觉大师目光慈祥,瞧着赵南市,问道:“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赵南珩道:“弟子今年十六岁。”

大觉大师点点头又道:“你知道到寺里来,已经有几年了?”

赵南珩道:“弟子五岁那年上山来的,已经十年了。”

大觉大师又点点头,道:“不错,已经十年了,唉,老僧带你上山来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孩,如今,总算长成了!”

声音低沉,听来使人感到无比亲切!

“唔,这几年老僧要监寺大师指点你武功,你学会了些什么?”

赵南珩方才紧张的心情,已渐渐平复下来,躬身道:“弟子内功只练了三年,监寺大师说基本功夫,已经差不多了,另外本门的‘伏虎掌法’和‘乱披风剑法’,弟子刚学会不久。”

大觉大师忽然轻喟一声,道:“唉,没用了,如今都没有用了!”

赵南珩听不懂方丈说的什么,但又不敢作声。

大觉大师续道:“孩子,本门从现在起就要封山二十年,在封山期中,峨嵋派的武功,就不准在江湖出现。你,老僧十年前把你带上山来,但你不是峨嵋派的弟子,明日一朝,就得离开这里……”

赵南珩突然有如焦雷轰顶,扑的跪倒地上,急得流泪道:“老师傅,弟子是峨嵋门下,弟子不要离开这里,弟子愿意皈依我佛,伺候老师傅一辈子。”

大觉大师用手摩着他头顶,慈笑道:“孩子,别哭,老僧带你上山之时,就没把你列入峨嵋门墙,因为你不是佛门中人;虽然本门也有俗家弟子,但你另有你的前途,所以我并没叫你拜师。”

赵南珩抬头道:“老师傅,弟子求求你老人家,就收录弟子吧,弟子决不离开峨嵋。”

大觉大师脸色微黯,和声道:“傻孩子,峨嵋业已封山,岂能再收门人?何况……唉,老僧已替你准备了一封书信,你明日下山,可按照老僧所列路程,前往嵩山少林寺,面呈少林掌门百愚上人,他自会给你安排。

在你不满二十岁之时,千万不能离开少林寺,到你应该下山的时候,百愚上人自有交待。此后在江湖上,你永远不得提起峨嵋两字,也不得再使用峨嵋‘伏虎掌法’和‘乱披风剑法’。这是老僧临别赠言,你务必牢牢记住。”

说到这里,伸手从大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和一张路程单来,郑重递到赵南市手中,又道:“好,孩子,没事了,你出去吧,到监寺大师那里领取盘川,明日一朝就下山去罢。”

赵南珩眼看方丈这般说法,知道无法挽回,只好含着眼泪接过书信,一面依依的道:

“老师傅,弟子离开这里,不知几时再能看到你老人家?”

大觉大师慈祥的脸色,也不禁一黯,但急忙插手道:“老僧从明天起,就要闭关二十年,你我有缘,二十年后,可到峨嵋再和老僧见上一面。”

赵南珩不禁又跪到地上,叩了几个头,才含泪退出。

这一天,全寺僧侣们,心情都非常沉重。

武林中人,谁都把荣誉看得重过生命!

六十年前,峨嵋派宣布退出江湖,封山二十年,峨嵋派的声誉,几乎一落千丈,从四大门派中除名,峨嵋弟子,在江湖上,也几乎抬不起头。

这六十年来,差幸方文大觉大师苦心孤诣,把持门户,和全体峨嵋弟子的共同努力,才算恢复了以前的声誉,四大门派,也有了峨嵋一席。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但想不到在六十年后,掌门方丈又突然宣布封山,又要退出江湖了。百年之中,接连两次封山,这一次二十年封山下来,峨嵋一派,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掌门方文自然深知封山对峨嵋派是大大不利之事,也自然经过郑重考虑。所以要采取此项断然行动,除非不封山,比封山蒙受的损失,更大更重,才会有此抉择。

但上一次封山,知道真正原因的人,谁都讳莫如深,峨嵋弟子,始终不知内情;这一次封山,相信除了方立和四大长老,也没一个人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赵南珩知道自己的被遣下山,定和这次封山有关。

全寺僧侣都为本门宣布封山之事,心头感到无比沉重,他却怀着双重心事。

不仅眼看声誉卓著的峨嵋派,就要在江湖上消声匿迹,而且自己还要离开自小长大,十年来以寺为家的伏虎寺。

这一天,他对寺中每一角落,和每一个人,都感到无限留恋。

夕阳下山了,这是他十年来最值得珍惜的一天,但这一天在他的感觉上,好像过得特别短促。随着钟声,没精打采的跨进膳堂,根本也吃不下饭,又没精打采的退出膳堂。

回转卧室,他含着眼泪,收拾好几件粗布衣服,打成一个小小包裹,把从监寺堂领来的三十两银子,和方丈大觉大师的一封亲笔函,一起收到包裹里面。

突然,他想起早晨忘了向方丈叩问,自己十年前是方丈从山外领回来的,自己究竟有没有爹娘?

因为自己身在寺中,大家都以寺为家,所以平时也从没有思家之念。其二、是因为掌门方丈地位崇高,终年难得一见,也不敢多问。

此时,他忽然想起了家,也想到爹娘,自己小时候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他深深悔没向方丈叩问自己的身世,现在已经迟了。

月亮渐渐斜照上窗榻,赵南珩睡在**,思前想后,听初更响过,还是两眼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就在此时,窗外,忽然悄无声息的映出一条人影!

这人影,赵南市最熟悉也没有了,身躯伟岸,使人有肃然起敬之威,这……不就是本寺掌门方丈大师……

心头蓦然一惊,还没容他转第一个念头,突觉腰眼一麻,隔空被点了睡穴,人就酣然睡去!

不,他人虽睡去,但半意识的只觉顶门上有一股滚烫的热气,流入体内,全身血管,有若火炙。恍如梦到自己掉在一堆熊熊烈火之中,炙得头脑昏胀,全身灼痛,口中不期发出低微的呻吟。

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觉自己“百会”穴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此后就懵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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