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婷婷回到家的时候,习惯性的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伊凡像一块木头一样,静静的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好像他是一棵天生长在那里的植物。

他可能在想什么,也可能只是在发呆,对于自己的丈夫,华婷婷已经有足够了解了,没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悄悄的走到他身后,张开双手,轻轻环住伊凡的腰,每当她这么做的时候,伊凡都会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微笑,说:“回来啦。”

今天也没有例外,华婷婷也如往常一样,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习惯性的问道:“在想什么呢?”

“脑子有点乱,只是发呆。”伊凡说,他看了看华婷婷微微的汗迹,随口说:“又去开太空车了?”

华婷婷嘿嘿一笑。

“如果以后太空车举办正式比赛,估计你肯定是冠军。”伊凡说道。

太空车就是封敬亭之前用空气压缩机改装的,属于卡梅尔特有的一种交通工具,一般都用于空间站的施工,以及停运时候空间站外层的维护,这种交通工具本来在封敬亭看来是一种工程机械,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在卡梅尔这种机械竟然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娱乐工具。

随着魔法在卡梅尔应用越来越普及化,以及大家对空间站生活的逐渐适应,原来许多严格的城市管理也逐渐放开了,就在半个月前,封敬亭终于同意,普通的卡梅尔公民可以在经过允许和准备好安全措施的情况下,离开空间站。

华婷婷无疑是这个政策的忠实拥护者,其实在这条规定出现之前,她已经好几次央求伊凡,还有林泉他们,利用手里的魔法,带她出去“玩”,所谓的玩,就是开着空气动力车在空间站周围到处乱开。

华婷婷似乎很喜欢这种没有阻力,一往直前的运动,相比她之前喜欢过的轮滑,空气动力车更显自由,而且还具有更高的娱乐性,华婷婷是那种一旦喜欢上什么东西,就全身心投入的人,之前她学轮滑的时候,因为自己不好意思一个人进大学,天天缠着伊凡陪她,现在却正是相反,整天跑在外面,不过这倒也正好让伊凡落个清净。

夫妻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在窗前拥抱,并不说话,对于伊凡习惯性的沉默,华婷婷有时候不太喜欢,因为这种性格会让生活中许多细节显得很沉闷,但有时候又会很喜欢,比如现在,这种沉默能给她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老怪物。”华婷婷一边用手指在伊凡胸口胡乱画着,一边嘴里说道。

伊凡并没有对华婷婷隐瞒自己的过去,华婷婷在听到伊凡的故事之后,回来像他求证,他一五一十的都承认了,于是他就得到了这么一个绰号,当时感觉惊讶的反而是伊凡本人,他原本以为华婷婷在得知后,很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难以接受。

“有什么难接受的,”面对伊凡难得的差异,华婷婷当时说,“只要你不是把我骗到手之后再穿越的就行,从头到尾,我喜欢的都是你,没错啊,又不是先喜欢周风再……”

伊凡当时还欣慰的高兴了一下,不过华婷婷这句话紧跟着的就是:“哦,对了,原来的你长得什么样?有……有你现在帅吗?”

在进入伊凡的记忆中确认了自己丈夫的真实形象后,华婷婷又有些惋惜了:“可惜……你怎么就不是本人过来呢……”。

对于这明显的挖苦,伊凡只能是哭笑不得。

“对了,我听说,因为机场那次袭击的事情,我们又和别的国家闹矛盾了?”华婷婷仰起头,看了一眼伊凡,发现他的眼睛正愣愣的盯着空气,于是不满的掐了他一下,“你好歹还是国王呢,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国家大事。”

伊凡的眼神没有变,但嘴里却回应道:“我这个国王只是挂名,真正做事还不是一群大臣。”

华婷婷盯着他看了一眼,悻悻道:“要是在古代,你这种就叫昏君。”

伊凡没有否认:“以Z国历史的标准,也许吧,不过要是按这个标准,你……”

伊凡带着笑意看了华婷婷一眼,后者很快就明白他言语中的含义——古代昏君旁边都有一个狐狸精。

“其实我倒是能够理解历史上那些所谓的昏君,”伊凡脸色又稍稍严肃了一下,似乎有所感慨的说,“他们并不是不想做好,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真正的做好,有时候怀着好心,却往往会办了坏事。”

“你也有搞不清楚的事情吗?”华婷婷看着伊凡微微皱起的眉头,有些担忧的问道。

“每个人都有。”伊凡说,“如果一个人什么都清楚,无所不知,那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华婷婷听出伊凡话里有话,她想关心,却也知道自己无从说起,只能摇摇头:“算了,我去给你做饭吧,国王陛下。”

……

两个小时前,李立天来找过一次伊凡,向他提交施法者议会共同商议,已经形成共同决议的一份提案,提案的内容很简单:让卡梅尔加入目前由欧美组织的全球反恐网络,用魔法的力量,尽可能的阻止类似悲剧的发生。

面对这样一份看似毫无争议的提案,伊凡却例外的考虑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直到李立天即将动身前往阿姆斯特丹,不得不做选择时,伊凡才批准了这份提案,当他离开之后,伊凡就一直站在窗口,一遍又一遍的思考,直到把自己的脑袋都想的麻木,整个人就像木头一样站着发呆。

就在华婷婷刚刚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在地球,阿姆斯特丹市政厅中,4•17爆炸案追悼会会场,正在发言的李立天身上,李立天正在以卡梅尔官方发言人的身份,向前来参加追到会的许多国家领导致辞,除了向死难者表示哀悼,他这次发言的最大重心就在于——根据卡梅尔最终通过的决议,向全世界发出卡梅尔的声音,卡梅尔准备贡献出自己一部分的魔法力量,为全世界的反恐事业尽到自己的责任。

这是卡梅尔作为受害国的责任,更是卡梅尔人作为遇难者同胞的权利!

李立天的口才很好,可以说具有一定的煽动性,一席话说的许多与会者热血沸腾,在他讲话的过程中,伊凡能够清楚的看到,许多前来参加追悼会的遇难者家属下意识攥紧他们的拳头。

但伊凡并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激动,相反,李立天说的越多,他就越感觉心里不是滋味。

这让他想到了皇帝,以及自己的逃亡生涯。

也许,在皇帝的眼中,像自己这样不断逃亡,并给他帝国不断带来麻烦的法师,就是再贴切不过的一群“恐怖分子”,而他们所作的事情,跟4•17爆炸案中那个V字男,又是何等的相似,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用武力侵略了法师们生存的位面,而伊凡却是用魔法扰乱了地球原本正常的秩序——甚至是规律,按V字男的理解,这就是精神层面的入侵,皇帝摧毁了法师们原本田园诗歌一般的生活,而魔法扰乱了地球上严密规整的科学秩序。

虽然他的死让他带上了一定的“懦弱”色彩,但这并不妨碍伊凡对V字男深深的同情,他能理解对方的绝望,事实上,在伊凡看来,许多灭世者他们的行为模式,跟V字男其实差不读,大多数人在毁灭了整个世界之后,默默在自己空间内自裁。

而那个时候,自己作为这些“恐怖行动”的知情者,虽然没有为他们提供帮助,但却也没有阻止。

如果这真的是犯罪,那自己的行为就是纵容。

所以,即使到现在,伊凡也并不认为,V字男所做的事情就是错的,他只是在反抗,反抗这个在他看来,正在趋于堕落和毁灭的世界,这种反抗精神的本质,和法师们反抗皇帝其实是一样的。

但伊凡现在的身份却不是逃亡中的法师,不是秩序的反抗者,而是讽刺的成了秩序的维护者,站在一个国王的角度,他必须遏止这种行为,就像皇帝遏制自由法师联盟一样。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自由法师联盟的另一位法师来到地球,看到如此多的人被意识网控制,一定会以为这里是皇帝的治下,或者,他们会把自己看成是另一个皇帝,而到那个时候,自己也必须对这些法师痛下杀手。

虽然这所有的可能性伊凡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而且他也确定自己这么做是最合理的,但是当他亲自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依然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他感觉自己好像背叛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伊凡心里明白,这是过去的记忆在他心中的阴影,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法师必须要摈弃的情绪。

理解是一回事,但真正接受,只有当事人,才能真正明白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即使伊凡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习惯这种感觉,但当它真的袭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阵迷茫。

这是前进路上必须支付的代价,也是自己的宿命。

伊凡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