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第欧跟尼的决斗结束之后,另选了一张座位的伊凡很快就等到了他第三位对手——一位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伊凡注意到这位年轻人坐下的时候,旁边的第欧跟尼和柏拉图都转过头,看了自己的对手一眼。

伊凡主动问道:“练习,皇帝和刺客,我扮演刺客,可以吗?”

对方点了点头。

“点到即止,”伊凡又说。

对方又郑重的点了一下头,然后闭上了眼睛,但却让伊凡有些意外的没有回答,按照这段时间他在这座大厅里的所见,一般都会出于礼貌同样回上一句点到即止。

这个细节没有引起伊凡的注意。

第一阶段是皇帝的侦查阶段,但让伊凡感觉到意外的是,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来自对方的动静。

时间在一片平静中流淌,当第一阶段的时间过去之后,伊凡带着些许的诧异,发起了进攻。

第一个问题是他准备了许久的一个问题,曾经在避难所当中,他无数次想象,如果有一天,当他被逼铁铲逼得无处藏身,最终真正面对皇帝的时候,他会对他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做些什么已经是不可能了,依靠魔法,或者说,依靠武力进行刺杀的念头,早在他见到艾琳,了解了有关皇帝的安全措施之后,就已经被他认定为是不可取的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站在失败者的角度,发出自己的质问。

伊凡敢打赌,每一个有过逃亡经历的法师,一定都曾经在自己的避难所当中,仔细想过类似的问题,尽管眼前只是一位皇帝的“扮演者”,但是在经历了刚刚和第欧跟尼的决斗之后,他还是把深藏心底的这个问题给问了出来。

“我想知道,”伊凡这样说,“你通过意识网控制了那么多人,拥有这么大的力量,究竟是有一个确切的,需要实现的目的,还是仅仅为了满足你统治的欲望。”

“不,我没有你所形容的这样一个确切的目的,”对方回答,声音像轻轻拂过的微风,“我也没有你说的那种统治欲望,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你应该做的?”伊凡不明白,“是指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农夫在地里种的麦子。”对手在思维中说话,但让伊凡感到惊讶的是,他感觉不到对手丝毫的情绪,好像他正在述说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

“麦子只有在农田里,才能结出沉甸甸的麦穗,要是将种子撒在野地而不加任何照料,就会变成像野草一样的东西,我所作的事情,只是如同一个普通的农夫一样,让麦子按他该有的方式去生长,麦田需要除草,正如一个国家需要法律。”

“农夫除草是为了收获更多的粮食,为了填饱更多人的肚子,可你除草是为了什么?”

“跟农夫的目的一样。”对方说,“农夫收获粮食,我收获魔法的力量。”

“可人不是麦子!”伊凡激动的咆哮。

“不是吗?”伊凡感觉到对方的声音冷的像冰,“我看不出两者有什么区别,如果你看到了,请告诉我。”

如果说刚才与第欧跟尼的交锋让伊凡因为畏惧锋芒而出了一身冷汗,那现在的伊凡简直感觉自己心脏里流动的都是冰渣。

伊凡仔细整理了一下思绪,努力回忆刚才与第欧跟尼交锋的场景,他希望自己能学习到第欧跟尼的一点锋芒。

但他似乎失败了,如果说第欧跟尼是伊凡见过最锋利的思维之剑,那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像是无处不在的微风,他努力想捉摸对方的影踪,刺穿他的防御,却发现根本无处下手。

“人会思考。”伊凡说。

“你先告诉我,什么是思考?”对手反问。

“思考就是如果到了冬天,人会因为怕冷而去制造衣服保暖。”

“我承认,麦子不会穿衣服,也不会保暖,”对方波澜不惊,“但到了秋天,它们会洒下种子,保证来年可以长出更多,人活百年,麦活一岁,我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人有智慧!”伊凡坚持道,“我们可以能够彼此交流感知,我们能够从所见所闻中总结知识,我们能够学习真理!我们能够改造世界!而你所作的事情,正是在摧毁这种智慧!”

“麦子也有智慧!”对手波澜不惊的说,“他们也会总结,也会学习,也会改造,只是你从未注意,不然你以为,麦子为什么在春夏温暖舒适的时候长绿叶子生长,到秋冬寒冷的时候变黄衰败;一片终年大风麦田里麦子高矮错落,为什么无人插手,十几年之后,长出来的全是矮个麦子;一片原本贫瘠的土地,为什么植物越多,土地会变得越肥沃。”

“那不是它主动愿意那么做的!”伊凡争辩,“就好像人的头发生长,这些全都是无意识的结果!”

“你提到了意识,还有主动,”对手又问,“告诉我,什么是意识?什么是主动?你现在跟我说话是主动吗?在我看来,你说的这些话,跟你的头发正在生长一样,也只是无意识而已。”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能理解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伊凡几乎有些恼了,他觉得对手正在胡搅蛮缠,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吃了一惊!

伊凡知道,来自意识决斗中的任何念头,都是一个人真实的想法,因为决斗中,两个人交锋中的意识其实是一体的,如果他觉得对手的念头不合逻辑,毫无道理,但对手却没有同感,那很可能就意味着一个事实——对方所谈论的东西,高于他的认知。

“我知道你能理解自己说的话,”对手说,“但你未必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别急,我知道你会说你知道,你是在跟我谈论这个话题,你是在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我要说的是,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没有原因,你之所以会这样思考,会说这样的话,只不过是你看到的,是你感知到的东西决定了而已,就好像如果你根本没有见过大象,你就不会在话当中提到这两个字,如果你从小就是一个瞎子,你的话当中就根本不会提到颜色,他也根本理解不了颜色,但是你能说,瞎子没有意识吗?不,它只是没有视觉意识而已。”

“小麦就是这样的瞎子,只不过它没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和皮肤而已,可以想象,如果一个人没有这些,你一定无法与它交流,但是你能说,这个人没有意识吗?”

“天哪!”伊凡在心里呻吟,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被说服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事实上,他见过这种人,他们的心脏还在跳动,他们的身体尚且温热,呼吸正常,甚至有些还能够走路吃饭,但他们不能和任何其他人交流,其他人也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他们被其他人称成为疯子和傻子。

伊凡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这些人用意识网还可以感觉存在……”

“你还是没有能够理解,”对方不厌其烦的耐心解释道,“意识网,或者说魔法,也是一种器官,只不过是法师的特殊器官而已,耳朵听到声音,意识网体会思想——动物的思想,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认为,我们天然高植物一等,我们有某种高于他们的特权,农夫管理麦田为了多收获粮食,正如我管理意识网为了多收获力量,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为什么你认为后者就一定不合理呢?”

……

这场练习结束的时候,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伊凡问旁边的第欧跟尼:“刚才跟我练习决斗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第欧跟尼朝着那人的背影一眼:“我们都叫他蝴蝶?”

“蝴蝶?”伊凡不明白,“为什么?”

“他说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的他成了一只蝴蝶,但他醒来之后,却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他,他把这个问题问了所有的法师,让他们教他,如何才能分清这两者,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他也因此而出了名。怎么,跟他的决斗是不是让你觉得很麻烦?”

“麻烦?不,”伊凡摇头,仔细思考着刚才的一幕,“我觉得可怕!”

如果这位蝴蝶是真实的皇帝,他的想法真是那名皇帝的想法,说真的,伊凡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这你倒不用担心,蝴蝶永远成不了皇帝。”一旁的柏拉图对伊凡说。

看到伊凡不解的样子,柏拉图随后解释道:“你难道还没发现吗?他不是法师,只是一位平民!”

这个消息简直比刚才蝴蝶的言论还让伊凡惊诧:“平民?”

平民也来玩意识决斗?

伊凡一直认为,自己能力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连一个平民都对付不了,但是回想刚才的那几幕,第一阶段对手没有侦查,他没有说点到为止(因为平民根本就没有魔法,没有伤害他的能力!)。

而从蝴蝶的年龄上来看,他像是连三十岁都不到,也就是说,对方的年龄还不足他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