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又回来了,本来吴同以为这家伙结婚以后一定是彻底陷入了温柔乡,没想到新婚还没过一个月,他又回来了。

他还是跟以前一个样,看起来就是一个最彻底的书呆子,看的书还是一样让人感觉高深莫测,如果吴同是第一次认识伊凡,一定会以为这家伙就是在装B,看看他看的这都是什么书,以前看高等数学、拓扑学、高能物理什么的还能稍微理解一些,以为他是想准备考研,可现在看的这些,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些……嗯,吴同没办法形容这种感觉,他已经基本承认,他跟伊凡应该是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

《苏菲的世界》《西方哲学史》《意识与表象的世界》《逻辑哲学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存在与时间》……

难道他是想考哲学专业的研究生?可学这玩意出来能干什么呀?更何况伊凡应该还不缺钱,他不会是真的,真的喜欢学这些东西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吴同忍不住又转过头看一边读书,一边做笔记的一伊凡,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产生中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来,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上高中的时候,自习课上自己和同桌偷偷在看杂书,但发现其他人都在无比认真的学习,他尝试着拿起伊凡的书翻了几页,满眼见到的都是疙里疙瘩的翻译语句,只是读着就感觉很累,催眠作用比英语阅读理解还强。

自己是不是太无聊了?吴同想着,要不找个学妹一起谈谈人生和理想?

就在吴同这么想的时候,教室的前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女生很大方的对着正在写板书的老师说:“我找人。”然后径自朝着教室里面走来,前几排的男生顿时一阵**,吴同极目远眺,却正好看见那女生的目光朝着自己看过来,如果不是他幻觉的话,她似乎还朝着自己露出了微笑?

那女生脚步轻快的顺着课桌中间的走道走了过来,在到吴同边上的时候,低下头笑着说道:“你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婷婷姐呢?他没跟你一起吗?”

听前半句的时候吴同还是觉的挺开心,挺意外的,不过后半句一说出来,他幻想的肥皂泡就被无情的戳破了,他扭过头,狠狠的盯着伊凡,这个禽兽!

伊凡没抬头,只是低着头小声说:“你怎么来了?你不用上课的吗?”

“有些课不喜欢就不上了呗,”坐下后,刘妍满不在乎的说道,同时也拿过伊凡面前的一堆书,信手翻了几页,又放了下来,“是马哲,看你这幅用功的样子,应该让给你去上。”

吴同本来打算上一节课要是不点名就准备离开,但是因为刘妍的原因,他忽然觉得其实上课也没什么不好,看起来,这个女生只是认识伊凡而已,而且也知道他已经结婚,那就意味着,自己还有戏!

课间的时候,乘着刘妍出去的功夫,吴同假装不经意的顺口问:“刚刚那女生是谁啊?哪个学校的?”

“一个朋友,”伊凡说道,吴同正准备继续问的时候,看见刘妍已经走回来了,于是赶紧闭嘴。

“喂,”刘妍点了点伊凡的背,把一个亮闪闪的小玩意挂在他面前来回晃悠,同时问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伊凡看了一眼,点头,又问了一句:“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就是几天前,淘宝买的,”刘妍看着通讯器内部的图案说道,“五块钱一个,还包邮,顺手就点了几个玩玩,这里面的图案我觉得好熟悉啊,啊……我记起来了,好像之前你在基金会画的那些,就跟里面的差不多,对了,跟我说说看,这些图案代表什么意思?”

伊凡反问了一句:“你没有使用过?”

“什么使用?”刘妍奇怪的说,“不就是装饰品吗?难道还跟网站上说的那样,真的能让人心意相通?”说到这,刘妍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那家店不会就是你开的吧?这么烂俗的宣传词。”

李立天似乎提到过网络销售也是很重要的一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说这个店就是自己的也不为过。

刘妍手里拿的这一款都是作为项链的挂件,她买回来应该纯粹是当做摆设用的。

伊凡伸出手,拿过刘妍手中那块通讯器,手指轻轻拂过镜面,在刘妍和吴同两个人顿时惊讶的看到,通讯器里面的图案竟然发出了莹莹的蓝光。

……

同一天,美国纽约。

比利是纽约时报的一名记者,他的工作就是在生活中发现那些能引起人注意的话题,最近他有些郁闷,交上去的几篇稿子都被主编毫无留情的毙掉了,直到现在,比利还能回忆起主编那张精瘦的脸在朝着自己咆哮时,碰见在自己脸上的口水:“这里是纽约时报!从这里出去的每一条新闻都必须足够的新鲜,真实,并且引人注意,读者需要看的是一个精彩和不断变化的世界,而着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着这类的事情,我对你们仅有的要求就是去把这些事情找出来……”

好吧,精彩的世界,变化的世界……还是这一套几乎能把耳朵听出老茧的说辞,就好像教堂里的神父总是说上帝会保佑你一样,背着相机出门的时候,比利忍不住嘀咕道,他刚刚收到消息,说第五大道那边又有人在游行,好吧,也许是某个动物保护组织,又或者是抗议政府的某个政策……不管那是什么,总之,这应该能够得上一条新闻,标语,口号,组织者,照片的角度,措辞是该偏向哪一方……在去的路上,一边开车的比利一边习惯性的想马上需要进行的工作。

好在今天路上的车不是很堵,没有发生最糟糕的事情——经常有时候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新闻主体早就已经消失了。

游行就发生在圣帕特里克教堂门口,不过似乎跟比利一开始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些游行者似乎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也没有听到集体的口号之类,只是看到这些人都神情肃穆的拿着自己手中的木头招牌,沉默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好像他们只是一群栩栩如生的蜡像。

“上帝再现!”在为首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手上,比利能够看到这样的标语,这个内容在美国并不算新鲜,比利猜这可能是一群宗教人士,不过一时间,他还看不出这些人是什么目的,不过,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他还是注意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手腕上,都有一块手表一样的东西,正在闪烁着蓝光。

不,不仅仅是这个老人,现场所有的游行者,手腕上都有这样的一个玻璃装饰品,这似乎是所有参加游行人的统一“标志”,除了手腕上戴着的,有很多人手上还拿着一大把类似的玻璃制品。

“意识网!灵魂的聚会。”

“这是上帝的馈赠。”

“没有意识网的世界是不完整的世界……”

他们举着得木排上,大多都是写的类似的话,如果不是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神情严肃,比利几乎以为这肯定是某个网站搞出来的宣传手段。

跟其他游行有些不同,这些人并没有用口号和传单来宣传这些内容,现场也没有看到那种有演说天赋的组织者,他们采用的方式多少有点类似于一种“冷”宣传,当然,这个概念是比利相对于我们平常所接触到的“热”宣传而自己发明的,他们就像雕塑一样站在大街边上,用那种像是长者看着孩童的“慈祥”目光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其实说慈祥也不太对,这似乎可以说,是一种近乎同情的优越感,比利知道这种优越感的来源,他母亲就信教,在正规宗教教徒的眼中,其他一切非教徒都是值得同情的,套用基督教的话来说,那些尚未感受到主的存在的人都属于“迷失的羔羊”。

但是不可否认,这种“冷”的宣传方式看起来效果比通常的传单和演讲都要好的多,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样的真挚和纯粹,看起来很自然,没有一些“行为艺术家”那种作为刻意的夸张和虚伪,作为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记者,比利虽然知道他们很大程度上都处于一种宗教的感官错觉当中,但不可否认,在看到这些人的面孔时,他是能感受的到他们的“幸福”和快乐的,毫无疑问,在这个全世界都越来越忙的社会,但却越来越空虚的社会,这种表情对每一个人都是一种不小的诱惑,比利想象即使自己不是在工作,他也一定会上前希望对这些人有所了解的。

一些行人跟比利一样好奇的凑上前去,比利注意到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黑人女孩因为好奇而笑着上前,跟那个举着牌子的老人说了点什么,然后他看见老人从一个大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纸盒包装,拆开包装拿出一块跟他们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手表,戴上女孩的手腕之后,那只透明手表发出跟所有人手腕上一模一样的蓝色闪烁光芒,而那个女孩就像被催眠了一样,开始脸上那种年轻的笑容顿时就变得跟所有人一样,凝重而庄严。

比利在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预感:这可能就是他即将接触到的最大一条新闻。

“请原谅,请问有谁能告诉我,你们这次活动的目的是什么吗?”比利上前跟那个老人说话,后者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更刚才一模一样的蓝色包装盒,交到他的手上之后,缓缓的开口说,“奇迹正在发生,整个人类都面临着一场巨变,这是主的荣光,这是我们的希望,戴上它,你会感觉到这一切的。”

……

意识网在美国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李立天的预料,美国人比他想象的更开放和直接,在日本,只能在小圈子里流通的意识网,在美国一被发现就几乎掀起了狂澜,几乎所有的报纸、电视、网站,今天的头条都是一个戴在手腕上蓝色的发光手表,边上用浓重的大字体写着:“上帝的奇迹,意识网!”

意识网,这三个对许多人来讲从来都没接触过的词汇,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其影响丝毫不小于手机刚刚出现在人类社会中引起的震惊和变化,就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人突然知道,有一种小小的像手表一样的东西,可以连接所有人的精神世界,就像人类第一次知道原来语言可以通过电信号通过光速实现彼此交流一般。

当然,看到这个新闻的第一眼,稍有一些科学常识的人或许是嗤之以鼻,认为这只是一个被虚妄炒作的某个概念,很可能只是某个小团体的人宣称有这种功能,而记者为了吸引眼球以讹传讹罢了,这一类新闻在地球上并不常见,在这个泛娱乐化的世界,吸引眼球才是第一位的,读者们往往只关心事件的新鲜和离奇,而对真实和合理其实要求很低,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报纸办得越来越像连载小说,小说写的越来越像真实报道。

但不管是真是假,现在这条消息是当日google搜索的头条,这就足够了,这是一个眼球经济的时代,能吸引人的目光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一切,美丑,真假,都不是问题,总之,现在这条新闻所掀起的波澜正随着信息化的网络飞速传播到这个小小星球的每一个文明角落。

大部分人看到这条新闻的第一眼,都是不太相信的,或者说,是绝对不信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就这这个问题探讨下去,这就好像人们其实从心底里都不信2012是真正的末日,人们关心的,只是这个话题引起的一些情感共鸣,这一点在新闻上是最重要的。

当然,作为一条能够传播的如此之广的新闻,一点表面上的“合理性”还是有的,就好像2012世界末日一般,从各种什么玛雅预言,扯到麦田怪圈,总之,写新闻的人就是要有这种功底——把一些看似毫无联系的素材整合成一篇完美的文章,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得有这样的效果:说的挺有道理啊,比利的这些职业功底看起来还是有的,在他的新闻中,他用第一人称的“亲身经历”向大家描绘了这样一幅天堂般的场景——在这个被称之为意识网的网络中,每一个人就好像一个巨人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每一个组成大脑的神经元细胞一样,无数的信息在这其中奔涌,所有人类拥有的情绪、理智、道德,甚至是梦中的幻想,都能在这个网络中找到,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的空虚和无聊,因为他时时刻刻都面对着比现实更真实的世界,从唯心论的角度上来说,意识世界确实比现实世界更真实。

在新闻当中,还有不少来自意识网新成员的旁白和陈述,在这些表述中,当事人都提到自己有“看见天堂”的感觉,原本在现实生活中飘忽、游移不定的信仰归属感很容易在这里体会到,不过在新闻中,比利还是不太认同“天堂”的说法,他认为之所以会如此,只是因为目前加入的大部分人都是信徒或者偏向信徒那边而已,他们体会到的情绪都是来源于彼此,当然会有共鸣,不过,在文章的最后,比利也不无感慨的提到,看到意识网,他也忍不住开始相信,是不是真的存在上帝了。

这条新闻一开始确实是被当做噱头来炒作的,本来许多人相信这个肥皂泡甚至不用去捅,它自然而然就会碎的,但事实的走向逐渐开始偏离大部分人的预计,在新闻发出的短短数小时内,全美的FACEBOOK上瞬间就多出几万名声称自己就是意识网用户的人,他们在网站上的留言在短短几小时之内就迅速刷上了百万,而其中的大部分在留言中都发有自己的照片,以及联系方式,以表明自己的态度认真,在这些留言当中,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众口一词:他们认为意识网确实是一个美妙非凡的世界,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加入并融入他们。

……

在新闻发出后三个小时不到,所有的超市和商店,意识网通讯器在第一时间就已经销售一空,50万只存货在纽约所有超市长长的队伍面前,如同焊枪下的水珠,还没看清楚形状,就已经被蒸发的消失不见,意识网通讯器缺货的标志牌就在每一家超市的门口挂了出来,许多不太明白这起事件的人,看着超市外排排起的长队,都有些诧异的问:“又有哪家银行倒闭了?”

就在这新闻登出的当天,意识网的用户由之前缓慢增长不到一万名,发疯一般的飙升到四十多万,如果不是因为熟练的限制,李立天相信,这个数字还能再扩大十倍,不,一百倍,甚至一千倍!李立天深深的知道,新闻对人们的影响力又多么巨大,不要说这种可以验证、经得起考验的真实素材,就算是完全狗屁不通的谣言,在普通的人群当中也有很大的市场。

大量蜂拥而入的、情绪激动的用户让原本略显平静的意识网彻底变成了一锅沸腾的意识海洋,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能隐约体会到这种变化,当然,对这种变化最敏感的,除了伊凡,可能就是林泉了。

激动,兴奋,莫名奇妙的心情亢奋,就跟之前看到非洲人的生活一样,林泉深刻的体会到意识网对每一个人的影响,这种情绪他不是很陌生,这是一种融入集体的强烈归属感,就好像高中第一次军训一样,最后结束每一个方阵走正步阅兵的时候,抬头看到国旗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对,这就是集体的力量,一种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的最朴素的感官体验,对,对现在的林泉来说,这仅仅是感官上的一种体验而已,他不排斥,当然,也不会让这种感觉完全凌驾并支配自己的全部。

这个自信,林泉还是有的。

不过,这或许仅仅是针对他个人而已,而对于意识网的其他用户,这种感觉,或许就不能仅仅用体验来说明了。

林泉工作的内容现在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前几天刚刚产生影响的那些非洲人生活画面在这股潮流的稀释下,早已经变成了意识网的小部分,李立天担心的问题已经被证明完全没有必要,这些东西充其量都只是一时的感官而已,就好像人去屠宰场看到被杀的动物,或许当时会有些不忍,但是回到饭桌,他还是照样吃肉,就林泉个人的理解,意识网只不过是把这种个人思想上的细节放大了而已,或许会持续更长的时间,但本质上都没有改变。

这些意识的出现,让原本“丰富多彩”的意识网一下子就变得单调起来,以前大家在这个网络上分享生活,但是现在,似乎受到这些教徒的影响,逐渐开始“自律”了起来,以前随处可见的许多比较世俗的画面,现在出现的频率似乎变得小了很多,这种“自律”在林泉看来也不完全是好事,

在这些刚刚涌入的信息中,出现最多的画面就是十字架,上帝,天堂,最虔诚的信仰,以及发自内心的膜拜,在新加入的这些用户当中,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原先的基督教或者天主教教徒,意识网似乎已经被他们理解成上帝的杰作,是一种用于沟通神和信徒、或者信徒之间的工具。

在跟这些“新用户”的交流中,林泉还发现许多信仰的狂热的人,他们说愿意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上帝,也就是说,百分之百的共享给意识网,说实话,林泉对这些人毫无好感,后退一万步说,即使上帝真的存在,难道他这么辛苦的费力把一个人造出来,就是让它回归自己?

林泉拒绝了他们的这些建议,伊凡跟他说起过,关于共享比例的事情,当时令他印象深刻的只有一句话:“比起海洋,我更喜欢山峰,因为海洋永远不会有他自己的形状!一滴水妄想靠蒸发自己达到山顶,但即使是到达之后,他还是原来的那滴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