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曦……”凌少祺又再叫了一声。

她的过度沉默突然令他感到不安,还有潜藏着的淡淡失落。或许真的冲动了,可是他并不后悔。

“少祺哥哥……”幽幽的声音响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深沉的压抑。

“嗯?”

“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可是,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的心收回来。关于这一点,我不想骗你。”沉吟了片刻,她终于实诚地说。

凌少祺高悬的心兀地一沉。他没有作声。

“这两年来我一个人在外面漂泊,看惯了世事无常。安静下来的时候,特别想要一个家,但是,P国的家,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家了。”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兀自逸出一抹清冷的笑,划破夏日悠长的光影。

凌少祺愣了愣,说不出心底滋味。

“所以,如果你真心喜欢我,那么,请给我一个家。没有欺骗没有算计没有离弃,只有实实在在地对待彼此。可以吗?”她终于抬眸,殷切地看着眼前的他,以及他额前的伤疤。

他们彼此熟悉,也曾携手走过一段青涩的懵懂岁月,倘若他可以放弃所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P国,与她在某一个角落过着稳定的生活,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吧。

凌少祺自然能听得出来她的弦外之音。而这个,恰恰是他一直以来都难以面对的抉择。

他很清楚这里面蕴含的意味。但是,二十多年潜藏在潇万川身边卧胆尝薪,两年前一朝反戈,他好不容易才取代了他的位置为青龙帮打开一片崭新的局面,其间所付出的努力和牺牲不能以海量计,而今放弃,则意味着先前所有努力全部归于零,然后,避世隐居,过着此生闲散无忧的生活。

他没有信心能忍受得了这份安逸。

然而,他同样不能放下潇夏曦。她是他此生孜孜不倦追求的梦,小岛上她的离席已经成了他心头上一块缺失,现在他更不可能再放开她的手。

潇夏曦缓缓阖上双眼。

她不想逼迫他。他应该有选择的权力。只是,她给不了他太多犹豫的时间……

三两辆轿车驶过暮色斑驳的梧桐大道,开进了一家由中国人经营的会所,列队停在一座喷水池旁。

分别下车后,原本站在大堂门口与几位客人攀谈的经理立即迎了上来,凌少祺掏出一张会员金卡,经理眉开眼笑地引着他们走向通往顶层的观光电梯。

电梯缓缓升起,潇夏曦双手攀在玻璃上,任由漫天星辉流沙一般坠落在她的掌心,轻轻一握,又从指缝间不露声息地流泻而去,渐渐有种怅然若失的怆惶感觉。

她突然没了情绪,毫无缘由,就是不想待在这个让她感到压抑的地方。

电梯还在攀升中,她倏地转身,朝着同样半倚在玻璃窗上的男人轻声说:“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了。”

凌少祺愣了愣,没有吱声,只是向站在按钮旁边的大堂经理点点头。得到示意,那个经理也不再说什么。客人就是上帝,他们总不能勉强顾客非得留下来用餐。

很快,电梯到了顶层,谁人也没有动,经理直接按下了一楼的数字。

世界静好,偏偏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局促得令人产生想逃的感觉。经理刚要职业性地客套几句,扭头看

见凌少祺沉着脸,一言不发,而那位女顾客同样低垂着头,兀自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些寒暄的话立即缩了回去。这种气氛还是少言为妙。

经理不自觉地汗了汗。

“两年前你为什么会跟他走?”凌少祺突然沉着声问。

这话显然不是在问他。经理挺直了腰杆,呆呆地看着楼层的数字不停闪烁。

“当时没想太多,只是想摆脱这种被支配的命运。”潇夏曦淡淡地回答,仍旧敛眸低垂。

很纯粹很意气的理由,不存在传媒广泛报导的“与人私奔”,她的出发点甚至与爱恨无关。而在当时的境况下,她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对这个任性的决定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作出理性评估。

直至今天,她依然清晰记得,那天跟着司徒皓谦纵身跳下悬崖时的决然,他在她耳边嗫嚅:“别怕。有我!”

简短的四个字,构筑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就那么毫无预警地驻进了她的心房。

“如果他现在取消婚约,你还会跟他走吗?”凌少祺紧跟着问,几乎冲口而出。

透明的玻璃窗前,女子的轮廓渐渐淡入缀满星火的黑幕里,连着失神的表情也变得迷离遥远。

“……也许会吧。”她顿了顿,随即自嘲般笑笑,“不过,已经没有也许了,他不可能为了我取消婚约。而且,你不会允许他这样做,对吧?”柳眉挑处,她终于抬眸直视他。

凌少祺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

“你知道了?”

“嗯。自从你在莫斯科现身,我就琢磨着是你在策划了整件事。不过,我当时猜不出来你背后的意图。”潇夏曦干脆挑明了说。而他的反问也正好验证了她早前的推测。

从两年前司徒皓谦爆炸堕海后,凌少祺命人将他秘藏起来。留着他,不过是因为他这条命还有利用价值,他遗失的家世本身就是一座宝藏。虽然两人势不两立,但说到底,并没有深仇大恨,非得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凌少祺沉默了。

他以为,她会否认,会继续伪装下去。流落街头是假象,甚至被静脉注射毒品也是为了增加能留在他身边的筹码。却没想到,她面对他的置疑还可以如此坦然。

无论是他对她,还是她对他,彼此都洞悉于心,伪装也不过是多了一层透明的外壳。

“少祺哥哥,你能不能……”潇夏曦蠕动双唇,才吐出几个字,倏地“叮”一声,电梯已经到了一楼底层,两道钢门缓缓打开,光柱从中间的缝隙透射进来。她只好暂时先把后面的话吞回去。

经理做了个请的姿势,才踏出一步,蓦地钢门外面蹿出两个黑衣人,持着手枪往电梯里“砰砰砰”一阵激射。他本能地缩回了门后,子弹贴着他的脸颊呼啸飞过。

“小心!”

凌少祺第一时间扑向潇夏曦,将她护在胸前,两人同时倒地,连串的子弹势如破竹般全数打在了观光电梯的玻璃面上,顿时出现一排密布的弹孔。碎纹成龟裂状迅速蔓延,簌簌落下的玻璃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他掏出腰间的手枪,朝电梯外连续回了几枪。没有什么准头,纯粹是就着势头向埋伏在暗处的人乱打一通,不过,可以暂时阻缓那些人下一步的猛烈偷袭。

潇夏曦不是没经历

过枪战,每次在轰轰烈烈的爆破声中死里逃生完全属于侥幸,这一次也像之前所有枪战一样,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电梯里的空间太窄,无可遮掩,无处可逃,她只能像鸵鸟一样用双手护着头部,尽量掩住身体的要害位置。耳边尽是震耳欲聋的枪声,碎片哗啦啦地落在她的身上,片叶飞花,锋利的触面擦着皮肤而过,可是她丝毫感觉不到痛感,所有感官都融化在漫天的枪声中,仿如凌迟般一秒秒等待死亡的宣判。

“快跑!”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腕猛地被凌少祺拽住,扯起她拔腿就往外跑。

凌少祺的人听到枪声已经赶了过来,双方开始了新一轮激烈的博击。

乘着间隙,凌少祺把潇夏曦掩在身后,利用转角的掩护节节后退,偶尔回几枪,立即又被对方截了回来,“砰砰”地打在转角的墙上。

“现在怎么办?”潇夏曦躲在后面,看不清枪战的境况,只有凭着感觉相信凌少祺能够带她脱离眼前的危险。

大堂里的人因着这一场变故早早躲了起来。他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噤言动作,然后极速地环视一周,判定目前所处位置的形势,倏地抬手,朝大堂中央悬吊的巨型水晶吊灯遥空打了一枪。轰的巨响,吊灯坠落地面,火花四溅,转瞬即逝,整个大堂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潇夏曦轻“啊”了一声,反握住凌少祺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掌心里渗满了冷汗。在这场骤如其来的变故以及铺天盖地的墨黑里,仿佛只有那股源源不绝传入她体内的温暖才是此刻唯一的安全依靠。

凄美的月色透过窗户飘浮在空气中,半晌,潇夏曦终于适应了黑暗中的光度,试着伸头向外张望,却被凌少祺强行拉了回来,用身体将她整个包裹在胸前。“别乱动。等确认安全后我们再出去!”

沉哑声线的震动沿着肌肤的微温传入她的耳廓,这一次,潇夏曦竟然莫名乖顺地“哦”了声,不敢再轻举妄动。

邃黑无垠的深处不时迸发星点火花,枪声凌乱,久久都没有停歇的迹象。

空气中硝烟的味道越来越浓烈,潇夏曦下意识地用手掩住鼻息,喉咙仍然被呛得生涩难受。凌少祺一手挽着她的腰身,将重量大部分压在手臂上,尽可能地为她卸去身体的负荷。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沉稳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仿佛一股力量注入她的脉搏。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果然,枪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渐渐消弭。倏地一声长哨,再两声短哨,凌少祺拍了拍她的肩膀,双手把她扶正过来,然后牵着她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向大门口。“现在没事了。我们先离开这儿!”

后面的事自然有人去处理。估计经此一战,会所要有好长一段时间歇业修整才能再次正常营业了。

直到坐在车上,潇夏曦惊魂甫定,苍白的意识慢慢地回笼过来。那些突袭的人简直就是玩命的角儿,若不是手脚被玻璃碎片擦伤,一缕缕痛感从四肢蔓延到身体各处,她还以为,刚才经历的一幕不过是场噩梦。

一场徘徊在生死边沿的噩梦。

若果……若果刚才她真的被击杀身亡?潇夏曦不敢再想下去,还有太多太多事情没有做,她绝不甘心就这样倒下去。

“我们现在去哪?”她忍不住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