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夏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眼前的景色从冶艳的深红,变幻着晚霞的余照横铺纵延,直至天地间全然陷入了黑暗,一道强光从后面始终照亮她前行的路,而四周,却是无尽的深邃,只有一轮圆月半遮半掩地躲在云层之后,与星光对望。

她咬了咬下唇,像下了极大决心一样,折返身,走向那辆从她走出别墅就一直默默跟在背后的黑色轿车。

轿车同时也停了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融化在那个人的眼眸里,唯一错过的,是她一直背对着他,而他却看不见她飘飞的眼泪!

潇夏曦提起脚,不知好歹地一脚踢在车门上,脚尖很疼,可是,她就是要用这种身体上的创疼来笃醒自己——她被抛弃了。也唯有如此,才能把那个总是自以为是的家伙从心里踢出去。

“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不要再跟着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她知道里面坐着的是雷承旭。顾其名义是为了“她的安全”,所以由她走出别墅开始,顺理成章地,她“被接手”了。

不过,即使她选择了在这个时候主动离开,并不代表她就要再完全听从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的安排,委从于另一人。她是人,不是“多多”,不是他们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宠物,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打发掉的。

咬牙切齿般地把那句话从胸腔里吐了出来,潇夏曦顿时感到全身虚空。其实发泄远比她想象中容易,只要一个载体,无论是谁,都可以成为她发泄的对象。而很不幸地,现在,她把这个目标瞄准了面前这辆价值不菲的轿车。

再接连地在车门使劲踢了几脚,还不解恨,俯身拾起路边的石头,毫无准头的砸出去,就像砸掉所有烦恼一样,砸碎那些曾经构筑的美好幻想。在她眼前,这团黑影就是吞噬她所有感知的罪魁祸首。

倏地一只手伸过来,猛地抢下她手里的石头,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错愕表情的当刻,抡起手臂,石头沿着一个不甚美感的弧度掷向那辆轿车。“蓬”一声清响,划破黑夜的沉谧,四溅的玻璃碎片纷纷绕绕坠落,在车头灯光下反照着潇夏曦仓惶惊恐的脸。她慌忙用双手捂住双颊,才不至于被那些飞溅的碎片击中。即便如此,敏感的皮肤依然感到有一丝锐痛从表面掠过,转瞬又消弭无形。

“喂,雷承旭,你是不是疯了?!”她大叫,喊声穿越浓重的黑,尤其显得尖锐透彻。

然而那个男人听而不闻,仅仅瞥了她一眼,再俯身拾起另一块石头,不发一言朝着轿车的挡风玻璃用力砸过去。又是“蓬”一声巨响,但很快被肆虐的夏风吹散。

“你不是要发泄吗?我现在就是给你机会发泄!”雷承旭转头看向潇夏曦,惨白夜色下,两行还没有被风干的泪痕兀自挂在她的脸上,清晰可见。

他不知何时又拾起了一块石头,这次直接塞进她手里:“你这一砸出去,所有修车费用我会暂时记在你账上。尽管砸,不必替我心疼!”

潇夏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再看那

辆名贵的轿车,两块玻璃都被砸得粉碎,早已经面目疮痍。雷承旭竟然连眉头都不曾蹙起过。

本来憋屈的人是她,满腔义愤的人是她,要砸车的人也是她,现在反倒变成了无理取闹的人更是她。这是什么天理?

她把石头往地上一扔:“我不玩了!”掉头就走。她才没有那样的心情陪着他疯,而且还要为他的邪恶埋单,那她才是真的疯了!

“你要去哪儿?”才走了几步,手被雷承旭从后面拽住。

潇夏曦茫然地看向月照里黑压压一片的树影,风从叶缝间灌出来,本是清凉的,落在肌肤上却莫名地变得冷凛刺骨。

是啊,能去哪儿呢?她连仅能遮蔽尊严的最后一层外衣都被扯去,现在的她,浑身上下也只剩下一直悬挂在胸口的那枚吊坠,紧贴肌肤的冷感,再一次提醒她——她,根本已经无家可归了!

“如果……你不想继续留在莫斯科,我可以为你安排另一种生活,可以平淡地过日子。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雷承旭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进一步提议说,语气也软了几分:“但最起码,你可以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有时候在回想中,他甚至后悔当初那么任性将她从遥远的国度带到了莫斯科。假如没有那次相遇,假如没有他的掳劫,是否也就不会有后来她与司徒皓谦重遇后发生的一切?自然地,他也不会有日后的心动。而这份心动,却是他预料不及的。

潇夏曦默了。其实从经历过那些腥风血雨后,她的要求也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普普通通地过她的小日子。这个要求很低很低,几乎都低到尘埃里去了。但是,难得的平静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到最后,遍体麟伤了,心脏的承受能力反而坚强了,面对夜宸隽的撇弃时,仍然可以这样洒脱地毫无绻恋地离开。

在他前面,她甚至没有大吵大闹,没有忘情痛哭,没有像那些作呕的肥皂剧一样在爱人面前要死要活。她这是怎么了?除了心还揪着痛外,她什么感觉也没有!

指腹抚上胸口的吊坠,钝挫的摩梭早已经磨去了吊坠上原来的棱角,变得更加圆润滑腻。她抬起头,看向雷承旭:“我想要去见一个人,你能带我去吗?”

雷承旭想不出来,似乎也没听她说起过,她在莫斯科还有哪个认识的亲朋戚友,不过,他还是很快答应了下来,轻轻颌首:“可以。你要去见谁?”

她要见的人如果是个默默无闻的市井之人,大概还要花费一些时间去调查。以他在莫斯科的人脉,要在人海茫茫里找出一个并不太起色的人,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夜宸隽的父亲。我想要见见他。”潇夏曦毫不迟疑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仿似这个想法在她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不过是在一个认为适当的时机付诸于行动而已。

雷承旭愕然了片刻。他凑上去,看着她的双眼扑闪扑闪地亮,蕴集了慧黠,除了刚才发飚时还残留在脸上的些许泪迹,看不出是个感情才在不久前受到创伤的

人。神色清冷,明明近在咫尺,感觉却比看上去更加遥远。

“你不会是想劝说他父亲,然后通过他父亲对夜宸隽施加压力,让他放弃这段婚姻吧?”他忍不住继续追问下去。如若潇夏曦真抱有这样的想法,他只能苦笑她的荒唐幼稚。

夜宸隽是什么人?夜宸神楚又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轻易相信她一个小女娃的话,而让这桩利益婚姻夭折?她又以怎样的立场干涉他们?

更何况,在最初提出结姻的那人,堪堪是夜宸隽,就是她口中常常提到的司徒皓谦。虽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那么短时间内与德丽丝确定了恋爱关系,并得到夜宸神楚的首肯,而在重遇潇夏曦后,态度惊圜转变。既然不想她受到伤害,为什么在甜蜜过后又残忍地把她推向另一个男人?

雷承旭开始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八卦了。这在以前,他根本不屑去关心这些无谓的感情纠纷。别人的私事他总是笑而淡之,更不会去想那么多所以然,或者去揣测一个人的想法。明显地,懒得去做!

“不!”潇夏曦在他提出那句近乎戏谑的问话后,很坚定地吐出了一个字。除此之外,她不想再作出任何解释。

夜色苍茫,她看不清雷承旭眉眼深邃渐渐漾起的小小涟漪,直到夜风中送来他从唇齿间逸出的“好!”她的心底才悠然地平稳了下来。

可是那辆车——

潇夏曦很无语地看着被**成只剩下躯壳的轿车,正在盘算着,他们该如何去见夜宸隽的父亲,该不会走路吧?!却听见雷承旭已经掏出了手机,朝手机里的人低喃了几句,不刻,光线凝结成柱荡涤着浓重的黑暗从远处渐行渐近,每经过的地方,撕裂的缝重新愈合,仿似从来没有被侵扰过一样。

最前那辆车停了下来,雷承旭二话不说从司机接过钥匙,跨进了驾驶座。潇夏曦立即会意,跟着坐在了副驾的位置。

才刚刚揽好了安全带,汽车已经箭弦般闯入了漫无边际的谧夜,后面的车被远远地甩开了。风从半敞的玻璃窗灌穿而入,拂动她的长发,吹落一地繁花,卷起了满怀落魄愁绪。

潇夏曦没有意念准确衡量汽车开了多长时间,只是一直坐在雷承旭旁边默不作声,看两边的景致飞速地划过,扭动的光线散发着光晕漫进她的眼眸。

汽车终于在一幢只在夜色中隐现轮廓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潇夏曦狐疑地看了眼旁边的男人等待他的指示,他双手搁在方向盘上,却目光凝滞注视着前方,依然一声不哼。

她不再理他,扔下一句“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然后旋动车门的把手准备下车,却在此时,搁在门把上的手被截住了,后面的呼吸清冷却暧昧:“我在这儿等你!”

潇夏曦怔了怔,不置可否,身子已经径直探出了车外。

雷承旭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她的背影上,看着她按响了大铁门的门铃,看着她解下了脖子上的项链与佣人对话,看着她尾随去而折返的佣人走进了镂花的铁门,始终没有回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