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风雨飘摇,荡涤风尘,来的时候激越,走的时候萧瑟。明镜般的完整世界恍如在一夜之间被砸碎,七零八落的碎片洒了满地,倒映着晨光下残缺的一角。展眼所及,远山野穹隐在一片青幽雾霭之中,淡薄的轮廓延绵冗长,悠悠地,传来清露滑过裸枝敲在树叶上的脆响,清晰,爽利,陌染尘埃。

潇夏曦推开大门,跃入眼际的就是这样一番落索的景致。

只是,这些于她而言都是过眼云烟,几乎在第一时间,她的视线越过流淌的清风,毫不偏差地落在喷水池边那道明媚的身影,双手随意地插入裤兜,淡紫衫衣的领扣微敞,露出一截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肌肤。清润的雾气濡湿了他的发端,发理纹路清晰可见,而他——夜宸隽就那么气定神闲地站在一片颓色中,依然亮丽得令人嫉妒。

潇夏曦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她急匆匆从里面冲下来的时候,也不曾想过,夜宸隽会真的在等她。毕竟,那只是他随口说说的话,淡淡的,根本算不上承诺。然而,心底终究有一丝祈盼,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慰自己,若然不得,也不需要太失望。来日方长,她有的是与他“周旋”的时间。这种得与不得的矛盾心情在她抚上门把的一刻,仍然不可竭止地充斥着她的思绪。可是,当真正面对时,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激动却那么真实,真实得让她只想流泪。

他果然还在。

下意识地,她的脚步再次奔腾起来,如离弦的箭跑到夜宸隽身边,不由分说地圈起他的胳膊,仿佛抓住了激流里救生的浮木,那么紧,不留一丝空隙。

“怎么了?”夜宸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扁扁头,看着埋首在肩膀上那头稍显凌乱的栗棕色卷发,却没有挣脱,而是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撒娇似的摩梭,很轻很轻,如小猫的爪挠在心窝上,痒痒的。

潇夏曦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小鸡啄米般点头偷笑。夜宸隽额际浮起几条黑线,有种可能会被算计的预感。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推开她。莫名地,心底的柔软宛如水墨丹青上的墨迹,渐渐晕开。自潇夏曦在订婚宴上毫无预警地闯入他的眼眸开始,他的思绪总是被一种连他自己也解说不清的情感困惑着,而且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所以,在医院的电梯里重遇她的时候,他会无来由地绷紧心绪,在看到她倔强的身影在风雨中飘摇的时候,他会改变主意,让司机停下车载上她,而在她央求送她回雷宅的时候,他很自觉地留下等她,直至她重新出现在视线里,忐忑的心才有了归宿。

他向来克制,这些举动全然在他的计划之外,恐怕无意中又触犯了某些人的底限,引起怒吼,可是,此刻,他却执意地选择了任性。

“你呢?又在想什么?”潇夏曦倏地抬头,迎上他略显茫然的脸,眼珠子一转,“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要听吗?”

“秘密?”夜宸隽挑眉,不以为然。

“有关于德丽丝和雷承旭之间的……”潇夏曦刻意放慢了语速

,偷睨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听说他们……”

终于,夜宸隽不置可否地看向潇夏曦,他不习惯与人分享八卦,特别是她口中所说的八卦主角,他们关系暧昧,于他而言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但目光在触及她一脸的兴致时,眼底还是忍不住逸出了疑惑。听听无妨,反正天色郁闷,闲着也是闲着,用八卦来调剂心情,似乎,也不错。他如是这样对自己说。

潇夏曦顿了顿,并不马上接茬,而是看着他深邃如大海的眼眸,一点点地将自己吸噬进去,她站在漩涡中心,脸色憔悴却毫无惧意,一双眼晶亮得透彻,含着浓浓的笑意,越陷越深。

“咳,咳,”她干咳了几声,勾勾手指,示意夜宸隽再凑近些。既然是秘密,自然不能大肆宣扬,更何况她要说的是雷承旭与德丽丝的绯闻。没办法,夜宸隽实在长得太高,近一米九的个头,虽然挨得近了,可他与她的距离,仍然保持着一只刺猬的长度。

见他愕然站着不动,潇夏曦干脆用力一扯,同时踮起脚尖,双手攀在他的胸前,朝着他尚自噙着惊惶的唇瓣印上一吻,烙下属于她的印记。没有任何预兆,轻若柳絮,然后旋即退开。那两片被偷袭的薄唇泛着诱人的光颤动着,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上。

潇夏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脸红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子主动献吻。以前种种,不是被迫承受就是被动接受,伴随她的记忆或沉痛或麻木,到了今天,都已经变得无关重要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地渴念触碰,会将自己羞涩的一面展现出来,会变得主动却战战兢兢,这些美好的念想在瞬间爆发,促动着她采取了这种先发制人的方式,“骗”了他一吻。

他的唇很薄,透彻清凉,像极了被溪水冲刷过的雨花石,几乎是下意识地,潇夏曦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上面,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凉如薄荷。

“那个,其实我……”心儿还在小鹿乱撞,偶一抬眸,发现夜宸隽正怔忪地看着自己,那茫然的表情,呃,就像——,“喂,我只是吻了你一下,又没强暴你,你用得着这副表情吗?”说到后面,被哽咽的话逼得急了,两个眼圈竟然委屈地泛了红。

果然,在男人面前女人必须矜持,而且只能矜持,否则就会遭到鄙视。可是,直接有错吗?冲动有错吗?她用力地往下唇咬出了一条红痕,凉感尤在。然后,忧怨地瞪了夜宸隽一眼。

如果眼光有实质,他早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了。偏偏那个男人不知好歹,兀自促狭地笑,反而凑近潇夏曦的鼻尖,出奇不意地在她的头发上挠了挠:“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勾引我?”

薄唇弯成了新月,性感吐纳,可是在潇夏曦听来,却几乎想呕血。他用这样轻佻的话向她发出挑衅,分明是想让她难堪。

近距离看着他黑瞳里不动声息漾起的漩涡,那种与司徒皓同出其谋的谑笑,沉甸甸的,棉团般压下来,潇夏曦倏地往前一送,鼻尖掠过他的鼻尖,呼吸相抵,

她的唇再次印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带了点报复性和惩罚性。

她甚至没有闭上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翻云覆雨般变化了好几种颜色。敏感的唇瓣轻轻摩梭着他的唇,感受每一丝柔软,任电流窜动全身,然后,在他终于反应过来要作出下一步行动时,迅即离开他的可控范围。

再然后,若无其事地,使劲眨眼,望天。不用她再多回应,她的行动已经让答案呼之欲出:就是要勾引你,勾引你。

——不管他是否有了未婚妻,不管他是否装作失忆把她忘却,也不管他是否还保留着两年前那份欲求不能的爱意,反正,她是赖定他了。主动不是可耻的,可耻的只是隐藏自己的感情,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两年时间的代价,似乎已经没有理由能再让她退却。

潇夏曦一直在以各种借口抚慰刚才自己的冲动行为。其实不是不心悸,不是不胆颤的,如若他立即推开她,或者鄙夷地说上几句讽刺的话,她可能连死的心都有了,只能到处找地洞掩饰自己的窘态。可是,他什么也没做,似乎在冥想,又似乎在,回味。

“喂,你不会没有被女人主动吻过吧?”不知为何,她看见他一脸怔忪地站着就觉得好笑,潜藏在骨子里的劣根性又开始萌动了,故意把语调拉长再拉长,“又或者,难道你根本就没有碰过女人?”

想想,这事不大现实,司徒皓谦就曾当着她的面与其他女人调戏,那时候,她成了最无辜的“隔墙耳”,还得给他收拾残局,即便,即便后来,他一再纠缠,她也不敢太确定司徒皓谦会为了她而放弃整个森林,虽然,她曾那么那么奢望,而且绝对不会允许与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恍惚间,她看到了他的耳根染上红晕,瞬即又恢复了平静。

“我说,女人,”潇夏曦心里暗自偷乐,忽地听见夜宸隽唤了声,立即肃整面容,支棱起两个耳朵。“咳,咳,那个,”夜宸隽作势咳了两声,继续说,“我记得,你应该还没有刷牙吧?”

霎那,空气静默了。风,继续吹。于是,潇夏曦在风中凌乱了。

所有的兴致都在夜宸隽那句戏谑的话里像被针刺破的汽球,“卟”一声,爆破了。

然后的然后,潇夏曦变得出奇乖顺,猫一般钻进了夜宸隽的黑色奥迪。

他送她回医院。

坐在车里,潇夏曦兀自为夜宸隽刚才的戏语纠结,两道秀眉扭成了麻花,一手扶着额头,几次眼角的余光穿过手指的缝隙偷看夜宸隽,他却无事儿一样,淡然地坐在那儿,似笑非笑。两人只是一个手臂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潇夏曦更加抓狂,她承认,她急匆匆地从雷宅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仪容,他不也是在雷宅外呆了好几个小时吗?同样没刷牙,若要较真起来,他俩谁也嫌不了谁,非得戳穿惹尴尬不可吗?

潇夏曦一阵腹诽,却没敢说出来,免得夜宸隽又爆出些许惹嫌的话来。

静雅无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