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气氛变得诡异幽深。偶尔闪电划过,两人的脸同时灿白得恐怖,瞬间,又陷入无尽的黑暗里。潇夏曦干脆闭上眼,她有足够的耐心与他干耗着。

“我说,”龙六首先耐不住,刚开口,就被一阵清脆铃声打断。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有种不详的预感,抬眸的瞬间,瞥见潇夏曦上半身隐没在弥黑里,安静得如像橱窗里酣睡的布娃娃,对他的来电仿若未闻。他按了接听键,脸色骤然一变,支吾几句后,啪地挂断了通话。

“我们回去吧。”龙六沉闷地哼一声,重新启动了车子。

潇夏曦惊弓之鸟般从座位支起半个身子,却见车头已经转了方向,朝他们来时的路驶去。她五指箕张,指骨几乎陷在车窗的扶把上,转首狐疑地质问旁边的男人:“我们这是去哪儿?”

“如你所愿,回德丽丝疗养的医院。”他冷冰冰地回了句,带了点嘲讽的意味。

潇夏曦撇撇嘴,不以为意的。虽然不知道他因何改变主意,料想定必与那个来电有关。既然他不愿意多作解释,她也不问,只是很乖顺地“哦”一声,放松状态倒回座位。眼前的景致倏地变得美妙起来,还是那风,还是那雨,还是那阴郁的黑暗,可是,却突然换了另一副模样,以一种胜利的姿态摇旗呐喊,宣示着它的气势如虹,锐不可挡。倒映在车窗玻璃上的面容,如一夜春水,慢慢漾出丝丝涟漪。

转角,挺拔巍峨的白色建筑渐渐逼近。龙六似乎不欲多停留,直接载潇夏曦进入地下停车场,在电梯入口处放下她,然后呼地驾着车离开,两道濡湿的轮痕悠远流长,尽头处,凄冷清疏。一路上他再没哼声,潇夏曦也没有主动招惹,然而看他此时的态度,她算是彻底地把他给惹恼了。

这男人,咋就长得比女人还小气啊?算了,不计较了。

她长舒一口气,径直走进堪堪到达的电梯。

按下德丽丝所在楼层的按键,整个人虚软地靠在角落,借以支撑身体。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直至静下来时,才感觉后怕。她从遥远的国度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几次死里逃生都得助于他人。可是从今天起,前面的路只有她一人独行,纵然风景美好,也掩不住水流下的暗礁险滩。接下来的,凭谁都不能预知,其实她也没有详尽的计划,目前只能步步为营,走一步算一步。

电梯的门缓慢合上,潇夏曦的眼眸随之敛下。蓦地,一只手从巴掌大的缝隙横伸了进来,两扇门受到红外线感应,自动向两边滑开。她愕然惊醒,迅速肃整脸上的疲态,伴着电梯门敞开,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门外那双油光锃亮的黑皮鞋上。那人料来也想不到电梯里有人,冷凛的目光在电梯里扫了一圈,不易察觉地窒了窒,随即恢复,施施然地走了进来,转身,信手按向楼层的数字,手指在触向按钮的当刻,才发现那数字的灯早已经亮了,又是明显一顿。

门,再次悄然合上。狭窄的封闭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由进来时不经

意的一瞥后,那人由始至终都背对着潇夏曦,她只能透过电梯内侧的玻璃镜子,偷窥他的面容。俊美如斯,清冷如斯,剑眉飞扬,深邃的脸上,找不出丝毫岁月痕迹,反倒是她,早已年华沧桑远去,在他面前,她永远只是一颗渺小的,不堪入眼的小米粒。他的背,依然宽厚有力,倔强得令人窒息,她清晰地记得,两年前,他用他的手承载了她满腔的泪水。可是,此刻,她从他清冷的背上读到的只有生疏。刺痛的陌离。

泪,一点点盈满了她的眸。他果然不记得她。

楼层的数字不断跳跃,中途乘搭电梯的人来了又去了,两道钢板门离离合合,却谁也没有刻意去按那个快速合门的键。潇夏曦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脊背抵着电梯内壁,寒意涟涟,身体虚软得仿如失去了支撑,摇摇欲坠。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额前的长发垂将下来,遮住了两侧。藏在衣领下的玉坠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垂挂在她的胸前不停地打着圈儿。

“你……怎么了?”前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伸出一手扶住她,阵阵温热透过浅薄的衬衣传入她体内,奔流激越,灼伤着她所有感官。一滴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悄无声息地滴在电梯的毛毯上,遁然无迹。

她急切地低下头,躲闪着他关切的目光,着意不让他看见她的泪。“没事,没事……只是血糖有点低,休息会儿就好了。”

男人,德丽丝的未婚夫,传言中神秘的夜宸家族的唯一承继人,夜宸隽,犹疑看了她一眼:“你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肯定的语气,可是在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波澜,平淡得如同家常闲谈。在他们的订婚宴上,潇夏曦与他没有正式打过正面,那么,此刻的她于他而言,充其量是生长在记忆断层夹缝中的人,根本谈不上任何联系。

潇夏曦的心又莫名地一下下刺痛,摇了摇头。“叮”一声,电梯的门徐徐滑开,他们已经到了德丽丝所在的楼层。她牵强地扯出一抹淡笑,以表示谢意。

幽深的眸光平然无波地扫过潇夏曦的脸,夜隽风松开了搀扶的手,很绅士地欠欠身,走出了电梯。

步伐平稳坚实,毫不拖沓。潇夏曦调整了一下呼吸,在电梯门自动合上之前,跻了出去。站在过道上,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他始终没有回头。

她承认,适才在电梯里做了一个简单的试探。她刻意地以娇弱的姿态拉近彼此距离,不过是想从中捕捉一丝熟悉的气息,又或者,试图以司徒皓谦留给她的吊坠项链勾起他断层中的记忆。可是,很明显地,她失败了。

夜隽风的举动很正常也很自然,既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挽扶中也感觉不动他有丝毫颤动和不安的情绪反应,绝对不像是在掩饰。如果说他不是司徒皓谦,而是一个长得非常相似的人,潇夏曦实在不敢想象。当初会产生这样的设想,完全缘于她的一种心理抗拒。可是,刚刚他就站在眼前,近在咫尺,那种与生俱来的压

迫感和眉宇间散发的摄人气质,即使是长得再相似的人,也不可能如出一辙。夜隽风和司徒皓谦,简直就是同一模子克隆出来的,若是非要找出不同的地方,可能只有一点:他瘦了!却更成熟了!

……

潇夏曦意态浮躁地坐在德丽丝病房门前的长椅上等候叫唤。夜宸隽夜探未婚妻,不管如何,她终究不便进去打扰。两人新近订婚,德丽丝却横遭车祸,虽然只是皮外损伤,但在长辈们以及未婚夫的坚持下,最终决定留院观察,直至痊愈出院。德丽丝住的是医院的贵宾独立套间,这个时候,他们总有很多私密话儿要说吧,情到浓时,或许还会……潇夏曦甩甩头,努力将思绪里杂乱的浮想连根拔起,可是,它就像扎了深根的野草,疯狂地滋长,不可抑制的遐想里,尽是令人窒息的零乱片段。

驻守在房门外的几名黑衣人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虽然她的身份在经过近半小时的审查后终于得到确认,但他们对她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只是鉴于她是德丽丝指定的特别护理,所以,她的行动在一定范围内是自由的,不受限制。潇夏曦“嗖”地站起来,在走廊过道上来回踱着步,开始的时候,步子尚轻松,到了中段,却不自觉地慢跑了起来,医院里的空调常温保持在20度左右,她竟然出了微汗。

一个黑衣人走近,轻唤了几声。潇夏曦愕然地看着他使劲朝病房的方向努嘴,才醒悟她精神过度涣散,以至于没有听见德丽丝的召唤。站在病房门前略微调整了呼吸,旋开门。房内显得出奇的静,夜宸隽坐在靠近座地灯的沙发上看报纸,意态闲闲,而德丽丝却背着床头在修整指甲,除了一身素净的病服外,丝毫看不出她是个JI待治疗的病人。

潇夏曦怔住,心底莫名地涌上一股酸涩。眼前这一幕浑若天成,让人产生保护的意念,不忍心去破坏它的和谐。

然而,她想退出已经来不及了。夜宸隽压下手上的报纸,朝她微微颌首,精锐的眸光闪过一丝诧异。大概他在电梯与潇夏曦相遇时,也不曾料到她是作为德丽丝的特别助理而出现在医院大楼,而是简单地认为,那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偶遇。电梯里那一段小插曲,犹如蜻蜓点水,瞬间平伏,遁然无迹。

“德丽丝小姐,是你找我?”潇夏曦敛了心神,转而向**的德丽丝欠身。她现在的身份是她的特别护理,遑勿论两人在此之前如何剑拔弩张,此刻,她只能而且必须扮演好这个护理的角色。

她与德丽丝之间并不存在深仇大恨,说到底,只是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潇夏曦由始至终都无意与她争夺,至于雷承旭对她的态度,就不是由她的力量能够改变。感情上的事,又有谁能说得算呢?看得出来,雷承旭对德丽丝仅限于知己情谊,这次顺水推舟遂了她父亲,也是组织的最高话事人的愿,这事总算是了结了。德丽丝一直揪着不放,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暗自叹喟一声,表面上还是得公事公办,端着脸听候差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