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皓谦终于倒下了。

在他慷慨就义般从岩石背后走出来的当口,子弹沿着劲射的轨迹,精准无误地射向他的身体。几乎毫无预警地,那个黑道白道灰道都谈之色变的男人连一个痛苦的呻吟也来不及发出,悄无声息地,倒俯在地上。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即便是海纳斯,虽然亲眼目睹司徒皓谦中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头脑有一瞬间短路。他的两个手下随他从P国内陆到小岛参加婚礼,作为他的贴身保镖,万里挑一,论身手,论枪法,绝对可以跻身于世界级别,在这样乌漆漆的环境里,同样百发百中,难得失手——一向自诩枪法了得的龙七就是败在了他们的枪下。

他朝两个保镖点点头,示意他们去检查司徒皓谦的尸体。即便他真的死了,也要在尸体上补上几枪,必要把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海纳斯裂唇露齿,扯出一抹阴森的笑。

两个保镖会意,一前一后地向司徒皓谦的尸体逐渐挨近,不敢轻忽大意。他们是保镖,每天过的都是在枪口下淌血的日子,作梦也不曾想过,天鹰会的司徒皓谦也有一天会倒毙在自己的手里,这份荣誉,放在哪儿,都是无上的殊荣,既是扬名的机会,也是招祸的端由——即使从此会被天鹰会的人追杀,也死而无憾。

这样想着,他们的动作更加迅捷,不刻已经挪到尸体近前。月正当空,黯淡的光映照在司徒皓谦的脸上,皓如白纸,但俊美的五官仍然美得令人心颤。残破的衣服被斑驳的血迹染成了一片深褐色的污秽。俩人相互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人俯下身来,伸手在司徒皓谦的鼻翼下探寻气息。

果如所料,司徒皓谦呼吸皆尽,空气在他的身上仿佛凝结了的冰块,指尖触及的地方,有一丝冷意瞬即刺入骨髓。

保镖的手倏地收回,掩不住喜上眉梢。他回望海纳斯,遥遥地,他做了一个抹颈的手势。

海纳斯一直隐身在灌木丛里全神贯注留意保镖的举动,直至他们发出司徒皓谦确实死亡的讯号,紧窒在心头上的大石才算是放了下来。

地上的龙七早已经因为剧烈的痛楚和过度失血晕厥,于他而言,龙七只不过是个利饵,既然司徒皓谦死了,她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纵使她暂时保全了性命,对他也构不成威胁。现在的她无异于等死的状态。海纳斯的心境前所未有的舒坦,脑海里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天鹰会与青龙帮斗得两败俱伤的情境,而他,则取代了两帮的首脑位置,在P国呼风唤雨。可是,笑容却在下一秒僵化了。他的两名保镖,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像崩坍的大厦,毫无先兆地倒下。

地上的那具尸体,却奇迹般死而复活了。

不及多想,海纳斯一把捞起地上的龙七,尖刀抵着她的脖颈,只要腕力那么轻轻往前一送,这个女人,立即香消玉殒。而此刻,她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事情发生得太过仓猝,他连司徒皓谦为何突然复活的原因也来不及思考。保镖已经

倒下,他必须依靠她走出这片森林。

“海纳斯,我已经说过,如果你伤害她,我会让你十倍偿还。死得很难看。”沉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苍茫的夜色里巍然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严峻,犹如在月华里浴血诞生的修罗,历经劫难后依然傲立于天地,俯视同群。他的冷魅,他的狠戾,还有,他豹子般的优雅,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气场,潮水般向海纳斯覆盖。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立刻杀了……杀了她。”海纳斯的语言功能瞬即破碎了。他只能扯着龙七的头发,一步一步后退、拖拽,直至,退无可退,踉跄跌倒在地,而手上的那把刀,恰恰又在龙七的脸上添了一道血痕。恍惚间,龙七无知无觉地呻吟了一下,再度陷入了昏迷。

司徒皓谦的目光晶亮,穿过浓重的黑暗,形同一把锋利的刀在海纳斯身上隔空凌迟。

“海纳斯,我再给你两个选择,”仿佛抓住了一丝希望,这句话立即在海纳斯的眼里燃起了熊熊烈火,“一,你可以自行了断,这是我可以容许你的最轻松的了结方式;二,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必须把你的**留下。”轻描淡写,遑论生死,两种方式于他来看,都给予了极大的宽容,已经超出了他容可的极限。

海纳斯顿时面如纸灰,才燃起的火簇再次坠入了黑暗。两个选择,都等同于将他逼入死路。性命和自尊,对一个男人来说,无异都是最重要的,相较之下,后者更加胜于前者。没了自尊的男人,根本不能称之为男人。

“求你放了我。我可以拿我的全部财产跟你交换,所有,包括我在P国势力控制范围内的经济协议。只要你放了我,从今以往我,我唯天鹰会是从。”若不是身后那棵参天古树充当了支撑的力量,海纳斯几乎双腿屈膝跪在地上。饶是如此,他的话里显得有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透着乞求,每一句都前所未有的卑微。

凭着他在P国举足轻重的地位,若然归依天鹰会,那么,天鹰会要独霸P国的经济命脉将指日可待。这样的交换条件太具诱惑力,只是,太圆满的话往往潜藏着虚假,难以令人取信。

“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司徒皓谦一字一句,把海纳斯最后的希冀悉数打入深渊。总督府的博弈他输给了司徒皓谦,如果他一直安分守己,不再招惹司徒皓谦,想来也不会换来今天的下场。战场上风云幻变,前一刻稳操胜券,下一刻谁又会料到,繁华落尽,在临死前才醒悟,所有的名啊利啊不过都是浮云。

“我是政府官员,你不能杀我!”最后的挣扎化作一缕游丝,但在这空旷寂静的丛林里,却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司徒皓谦半截身子隐在阴影里,闻言,打了个哈哈,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忘了告诉你。在你踏足小岛的时候,P国总统已经一纸御批下来,撤销你在P国的所有职务,没收你在军队和全部财产。即使我现在放你出去,你也逃不出P国的通缉。

通缉?罪犯?还有他为之奋斗半生的名和利,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海纳斯颓然坐在地上,嘴里兀自讷讷地说:“是你。是你借合作的名义,搜集我的证据,再将所有天鹰会有份参与的资料全部抹掉,我却成了你强势拓展蓝图的替罪羔羊。司徒皓谦,你-好-狠!”

笑笑。淡漠而疏远,对这个事实,司徒皓谦不否认,不解释,不评价。可以说,从合作的最初他于海纳斯未曾付予过信任——对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推心置腹,等同于将自己推入深渊,他还不至于利令智昏到这个地步,否则,凭何领导整个天鹰会?

他站的地方离海纳斯只有五步之遥,他一直站在那儿,巍然不动。他在等海纳斯的抉择,这样的仁慈在他的生命里仿如偶尔掠过的惊鸿一瞥,绝无仅有。

“好!好!好!”苦笑三声,海纳斯猛地跳起,抓起仍在昏迷中不醒的龙七,右手的刀毫不犹豫地往她的心口插去。

司徒皓谦离他并不远,本能地冲上前阻止。哪料海纳斯的刀突然拐弯,径直向着司徒皓谦狠狠地刺过去。他本意不在龙七,她有难,司徒皓谦绝不会袖手旁观,他要乘着这个机会与这个如天之骄子般尽得宠爱的男人同归于尽。

猝不及防,而且两人的距离太近,司徒皓谦也预料不到海纳斯会利用龙七作垂死挣扎。他收势不及,这一刀形同是他自动送上门的,矛和盾的两股力量在空气中交缠。却听到“蓬”的声响,海纳斯脸部抽搐,继而扭曲变形,仿似在承受巨大的痛楚,又像是留恋这红尘俗世而不得的无力,整个人虚软地倒在地上。被挟持在胁下的龙七骤然失去了力量的支撑,也随着海纳斯的委顿摊伏在他的脚下。

海纳斯飘落的身躯背后,潇夏曦双手举着枪,被子弹烫烧的枪口兀自硝烟缭缭,看不清她融入夜色里的一张小脸和紧咬的下唇,只是黑暗里的那双眼,慌乱中呈现不容退却的坚定,仿似黑色天鹅绒上镶嵌的两颗明珠,光亮若日出之灼灼。

许久,潇夏曦仍然保持着持枪射击的姿势。司徒皓谦迎上她的双眼,心底莫明地变得柔软。拨开她的手,稍稍用力便轻易夺下了她的枪,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个曾夸口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口口声声要杀了他以泄愤的小女人,早已被这一枪惊悚得僵硬了四肢。

“我,我杀了他?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潇夏曦讷讷地自言自语,双手紧紧攥住司徒皓谦的衣袂,簌簌发抖。她中途折返,正好看见海纳斯的刀刺向司徒皓谦,几乎是本能的,举起枪。不敢相信,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从眼前消失,而那一枪,却是出自于自己的手。

“没有,他只是晕了。”司徒皓谦把那个瘦小的身躯拥入怀里,另一手轻揉她头上的发,每一拨,都倾注了柔情,“你不该回来的。”

呓语般的安慰终于使潇夏曦镇静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是晕了,他没有死。她的手,依然是干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