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场地设在P国外围的一个独立小岛。

凌少祺包下了岛上最负盛名的海湾半岛酒店,安保和出入检查,几乎可以与国家元首下榻酒店时的严密程度媲美。潇万川对凌少祺这样的安排相当满意,脸上难得地展现了他自王海斐失踪以来最真实的笑容。当然,缔造这欣喜的真正原因,是他的儿子在美国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骨髓,手术安排在婚礼后一个星期。如若手术成功,新的造血功能将极大可能地排解他体内迅速复制的不知名的毒素,仿如再生的婴儿,生命可以因此而获得延续。

离婚期还剩两天,凌少祺与潇夏曦就搭乘直升飞机抵达了海湾半岛酒店,为婚礼提前进行彩排。飞机在楼顶的停机坪徐徐下降,桨翼的转动刮起了一阵漩涡式的狂风,由着潇夏曦的衣袂在风中掀扬,回环的流光映衬在她娇孱的躯体上,犹显得孤世独立。

按照潇万川的承诺,他会在婚礼后立即释放老太太们一家。潇夏曦每隔两天就会要求他通过可视频电话与大洋彼岸负责看守老太太们一家的手下对话。传输的影像非常清晰,从画面里可以看得到他们被关押在一个四面封闭的圆形灯塔里,生活如常,只是活动的空间不能离开灯塔的范围。潇夏曦虽然不能与老太太直接对话,而且影像里他们神情呆滞,许是行动受到监视却反抗无力的结果。即便如此,潇夏曦的牵挂也放舒坦了,最起码确认了他们是安全的。有了这些线索,龙五要寻找他们被藏身的地点就容易了许多。

潇夏曦入住的房间位于大酒店的22楼,与凌少祺的房间相邻。她神色惺忪地站在靠窗的位置,掀开厚重的窗幔向下望,临海环形的草坪碧绿如茵,这是两天后她与凌少祺即将在众人的见证下结盟婚姻承诺的地方,但见粉色的沙幔随风飘逸,如一幕幕水帘凭空垂挂。遥望天际,碧空如洗,万里无疆的大海里白色的波涛层层叠叠地向岸边涌来,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丈余高的浪花。

与相亲相爱的人携手走过这段由金色的蔷薇花铺就的小径,共同敲响新生活的门扉,该是大多数少女梦想中憧憬的婚礼吧。

潇夏曦抿唇冷笑,倏地拉上窗幔,房间瞬即陷入了黑暗。如若这段婚姻不是夹杂了胁迫的成分,或许她会更容易接受这样的安排,让自己的心慢慢地融入他们的氛围里。但是,现在,一切都由不得她作主了。

晚餐后,凌少祺亲自把潇夏曦送到了房间门前。线条刚毅的唇瓣印在她圆润的额头上,凌少祺刻意放柔了声音,在她的耳边嗫嚅:“今晚早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彩排!”第一次这样亲密,潇夏曦还不很习惯地羞红了双耳。低眸间,余光瞥见电梯出口处有一团模糊的黑影闪过,再定神看,却空空如也。

“怎么了?”凌少祺循着她眼神投射的方向看去,并没有发现异常的迹象,转而再看向潇夏曦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视线,重新肃整了表情,一脸的淡然:“你也早点休息!”然后回了房间,“咯”一声,厚重的房门将两人隔离了门的两侧。

凌少祺在门前站了几分钟,终于压抑了心情离开。隔着门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直至消失,潇夏曦抚在

心口上的手才慢慢垂了下来。就在凌少祺吻上她的一刻,走廊里冷峻的气息骤然升起,团团地包围了她,让她呼吸不得。刚才那一瞥,她虽然没有看得清楚,可她基本上可以确定,那团黑影就是司徒皓谦。但是酒店实施了特级的保安规格,司徒皓谦不可能也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以青龙帮与天鹰会之间日久积深的渊源,司徒皓谦纵有千般本事,也绝不会冒险现身。而且,她想不出来能够让他甘愿冒险的理由。

错觉,错觉,但愿一切都是错觉。

酣睡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女人哭闹的声音,潇夏曦以为是在作梦,拢了被子盖头继续睡。可是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了男人低沉压抑的嗓音,尽量放缓了语调,似乎在安慰女人的哭闹,又似乎生怕会惊动了其他人。潇夏曦翻身而起,细细地辨析了声音的方向,仿佛是从隔壁凌少祺的房间传出来。

声音急速而且很模糊,很难听得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不过22楼属于酒店的VIP套房区,平常走动的人极少,在这静寂的夜里,任何尖细的声响都能清晰地感觉得到。潇夏曦蹙了下眉,这三更半夜的,谁会在凌少祺的房间里折腾?

摸索着赤足走下床,潇夏曦也懒得去开灯。门缝里透着微弱的光,眨了眨眼睛,不消片刻就适应了黑暗的感光。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带着零碎的哽咽:“少祺……孩子……不要……孤儿……”

潇夏曦惊愕。这声音,凄美而揪心,她忘不了。一个星期前,她匆匆赶去了机场,亲眼目睹明显消瘦了一圈的女人颤巍着孤单的身影隐没在机场的候机室。最后的回眸,她决绝地说,既然留不住,只有选择放手。她懂得,这样的“放手”即意味着永远的别离。

凌少祺与叶惜柔之间的千丝万缕,潇夏曦从来知晓,无辜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第三者”,她也有不可言说的苦衷和无奈。原以为,叶惜柔这次离开可以为他们之间说不清理还乱的纠缠划上句号,而她,却只能认命地承受这桩交易而付出代价——继续成为潇万川控制凌少祺的一枚棋子。

叶惜柔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去而复返意外地出现在隔壁,若是被潇万川发现或者任何一个多舌的人传了出去,让潇氏企业蒙羞,藉此给对手一个打击潇氏企业的机会,凭着潇万川的品性,绝不会善罢甘休,对始作俑者的叶惜柔更不会手软。她这个行为实在太冒险了。

一个是她两天后缔约成婚的未婚夫,一个是未婚夫的前度情人。而新娘却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偷听两人“聚旧”,这一幕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潇夏曦挺正了身子,不欲再听下去。她不想掺和他们的谈话,有些事情终究得由他们自个儿了结。幸好套房所处的位置人迹罕至,服务员即便听到了异响也不敢冒然出头。

她倚靠在**,静默不语,青苍的指骨无意识地抓紧了被褥又放开,再抓紧再放开。一次又一次。黑暗里连就呼吸也变得异常冰冷,偌大的套房空荡荡的,了无人气,只有隔壁的声响仍旧持续不断地传来,似乎在进行着一场毅韧的拉锯战,谁也没给谁放下心头的纠结。

她可以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是,不闻不问,真的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了吗?或许,她和凌少祺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片刻,也许是一个世纪。一阵似轻若无的叩门声把潇夏曦从沉思中唤醒。她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四周依然漆黑如墨。屏息倾听,争吵的声音早已经消停。这深夜里叩门,该不会是发生严重变故了吧?潇夏曦乍地跳了起来,根本顾不上披件外套,慌忙跑去开门。

迎面的却是一张笑容可鞠的脸,眯着眼,端正地露出八颗贝齿:“潇小姐,彩排的时间即将开始了,所有人正在酒店的大堂等着您!”

潇夏曦一怔,有些恍惚地侧头看被窗幔遮掩得密不透光的落地玻璃窗,再看墙上垂挂的吊钟,指针不无偏差地指向九点钟。原来天空早已亮白,只是被遮光效用的帘布挡住了太阳的光芒,房里的人难以辨分昼夜。

潇夏曦大窘,歉意地笑了笑:“请你们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马上来。”刚才来不及思考跑去开门,她身上穿的还是睡觉时的衣袍。

笑脸颌首,慢慢地退出了她的视线。

洗漱,换衣,一气呵成。玻璃镜里映照的面容五官仍然精致,眉色依旧清冷,可是,多了一分憔悴。潇夏曦抚上脸颊,沿着尖削的曲线来回摩梭,仅仅两年时间,她的脸上过早地攀上了成熟的标志,莫说忧喜,单论这份成熟已经增添了无限惆怅。

走进大堂的时候,除了宾客之外,几乎所有工作人员,十名花童花女以及伴娘伴郎都参与了彩排。所谓的彩排,实际上是走走过场,熟悉环境和仪式的流程,以免在正式进行时出错。凌少祺扬起了灿烂的笑脸,挽起潇夏曦的手在司仪的指示下轻盈走过那条洒满蔷薇花瓣的花径,由工作人员临时替代的神父宣读了誓词:“凌少祺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潇夏曦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凌少祺毫不犹豫地回答。

潇夏曦站在他的旁侧,视线从工作人员戏虐般的笑里收回,投在凌少祺的侧面上。刚毅,篆刻,找不到半点被争吵影响的痕迹。有一刹那的恍惚,潇夏曦以为昨晚的经历又是一场错觉,但是争吵的时间冗长,她离开房间的时候,看见服务员正在清理凌少祺的居间,她清倒的烟盅里满是燃尽的烟蒂。他分明与她一样,彻夜未眠。

“夏曦,夏曦……”凌少祺轻声地呼唤,他的视线从潇夏曦一片遑然的眼睛掠过。她又在走神了。

潇夏曦倏然惊醒。工作人员故意“咳”了一下,清了清嗓音,再次重复刚才的誓词:“潇夏曦小姐,你是否愿意嫁凌少祺先生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潇夏曦,你,愿意吗?这个问题,她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每一次答案,都是不无例外的沉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