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夏曦好不容易攀上了二楼,站在那个只属于她的粉色房间门前踌躇不前,不曾有过一种情绪像现在这样抗拒走进去。门的另一侧,曾经承载了她孩童时代太多欢笑,岁月流转,关闭的却是满屋的怆然。

“换个房间吧。”旁边的小女佣愕然了片刻,待看见潇夏曦的身影隐没在走廊尽头的昏黄灯光里,才醒悟过来,连忙提了房间里的行李碎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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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安眠药的作用,这一觉睡得无比深沉。恍惚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际跳跃,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努力想睁开双眼,眼睑却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只能一味地挣扎,纠缠。一双温暖的大手抚过她的额头,然后按在了她的手上,和煦的质感顿时让她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反手握住那暖和的源头,安然入睡。

苏醒的时候,头疼的症状消减了许多。惺忪的目光从天花板下移到床边,一个身影闯入眼际。天色已经清明,柔和的光线铺洒在他倚睡在床边的身上,氤氲了一层淡薄的光环。他的手被她紧紧地握住,汩汩的温情自手心的地方蔓延至体内,遍布全身。

潇夏曦的脸刷地红了,原来昨晚的暖意源自于凌少祺,那个在熟睡中仍然不厌其烦地呵护她的男人。指腹划过他的手背,赫然发现一条条横亘的伤痕,深深浅浅,新旧交迭,仿佛他经历过的所有伤痛一下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但是,他总是闭口不提,淡然笑之,从不给她增添心理上的负担。

泪水瞬即涌上了她的眼眶,这个男人,到底经历了多少沧桑变化,才获取了今天的成绩?原来,她对他所知甚少,又或者,是他一直在刻意地掩饰自己,只把温暖的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

纵使她不爱他,但能被这样的男人爱着,该是幸运的吧。潇夏曦用另一只手抚过凌少祺紧蹙的眉头和他左额上的伤疤,力度放得很轻很柔。现在她才知道,睡梦中的他其实也很不安,也会困惑。

“夏曦,”男人忽地抬眸,眼神迷离地看着她。潇夏曦的手定在半空中,尴尬地想收回,却被凌少祺反手握住,按在他的脸颊上。

“夏曦,对不起,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说到底,他欠她一句道歉。温热透过肌肤的接触传至掌心,她能明显地感觉得到他的忐忑不安。

会原谅吗?可以原谅吗?其实这个问题从她在医院里清醒冷静后已经无数次问过自己,最终的答案是没有答案。老太太说,要以宽厚的心善待他人,她也不忍心责怪他,但若论及原谅,似乎心里总有根拔不走的刺,在时刻提醒着她,她曾经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因为她的疏忽大意,因为他的擅作主张,而被生生地剥夺了生存的权利。所以,她宁愿选择不思不想,由时间来冲淡心里的伤痛。这时候再被提起,潇夏曦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神情也不可自抑地僵化在脸上。

所有细微的变化也逃不离凌少祺的眼眸,一簇失望掠过,他颓然地放下她的手,站起来。她终究不肯原谅他。

待要转身准备离开,一双纤细的手环上了他的腰,呜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少祺哥哥,不要离开……”在他

放手的一刻,温暖也随之消失,潇夏曦突然莫名地感觉到恐惧。挽留他,不是不计前嫌,只是不想放手——或许,这是她最后唯一可以留得住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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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潇万川也不曾召见过或者亲自来看过潇夏曦,仿佛那场回归庆宴,只是一场表演,曲终人散之后,所有的波动也回复了平静。

她不会主动过问潇万川的行踪,倒是管家海叔主动汇报,潇万川是带了小少爷去了美国治病,短期内会逗留在美国,公司以及帮里的事务暂时交由凌少祺代为处理,并由他负责协理和汇报所有的工作进展。不过,潇万川会在婚礼之前回到P国。这场婚礼空前盛大,作为主人家,他不会错过这个可以结交社会名流并且宣扬财力的机会。

潇夏曦回到潇府之后,与同父异母的弟弟仅仅见过一面。他躺在**,表现得很安静,不哭不闹,只是骨瘦如柴,面黄肌萎的虚软泄露了他每况愈下的病情。所有人向他隐瞒了王海斐失踪的事,只说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散心。

捧起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看着他离合的唇瓣艰难地吐出“姐姐”两个字,潇夏曦不自觉地蹙起了双眉,顿时心碎了满地,却只能强颜欢笑。他的病已经拖延了十年,潇万川想尽了一切办法,聘请了很多世界知名的医学人士也查不出病源的所在。这次亲自带他去美国治病,纯粹是碰运气。得之,万幸;失之……

她猛地摇头,失败的后果简直无法想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面前逐渐失去活能,这种无力感和挫败感,任谁都不可能淡然处之。更何况,他与她之间说到底还连系着骨肉亲情,这个事实使她无法直面他的眼神,充满了对生命渴求的向往,那么炙热,却那么无助。

出入潇府的人络绎不绝。凌少祺委托了婚庆公司全权操办他们的婚礼,从新娘礼服的设计、珠宝首饰的殷选到婚庆场地的布置,每一个细节无不安排备置,力求完美。那个冰释前嫌的清晨,他搂着她簌簌发抖的肩膀深情地说:“夏曦,我要给你一个最华美的婚礼,让全世界人都羡慕你的幸福!”言犹在耳,她相信他,一如她从小到大对他的依赖,自来就没有怀疑过。

至于叶惜柔,他不说,她也没问。爱情的追逐战里,根本没有对错,总有人喜悦,总有人失望。目前的形势下她别无选择,在没有收到龙五反馈的讯息之前,当初对叶惜柔的承诺也只能先放在一边上。

这场世纪式的童话婚礼引来了P国所有报章杂志电视台记者的争相追踪报导,有关于“商界才子凌少祺不日即迎娶潇氏企业千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新闻如雪花般纷踊而至,举国上下街知巷闻,成为了哄动一时的佳话。

P国另一端的塔里内木山腰,某处五层高的豪华别墅里,一个男人将一沓报纸揉成了一团扔在地上。他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把玩着打火机,莹蓝色的火光把他的五官轮廓勾勒得更加俊美突出,低垂的眼睑恰如其分地遮住了他锋芒毕露的眸光,只是唇角边上永远挂着一抹冷魅的笑——凌少祺大张旗鼓地利用各种渠道报道他与潇夏曦的婚讯,

分明的意图是要宣示主权,以激将的方法将他引出来,那他要好好地看看,凌少祺到底有多少能耐占有本已经属于他的女人?

从凌少祺以龙五为交换条件救走潇夏曦的那夜起,他们之间就已经注定了这个赌局。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较量,筹码?或许是一个女人,又或许,是一生的纠结。

……

“小姐呢?”凌少祺刚跨进潇府大屋,管家海叔马上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午餐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指明找小姐的,她接了电话之后就赶着出去了。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回了。”

凌少祺正在脱大衣的手无意识地顿了一下:“谁的电话?”

“来电是个女的。小姐没说,我们也不敢问。不过,负责开车送她出去的人身手很好,绝对可以保证小姐的安全。”海叔的回答毫不含糊,三言两语地立即把凌少祺的顾虑消除了,他接了他脱下的大衣交给身旁的小女佣,态度仍然保持一贯的谦逊。

凌少祺倒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略显酸痛的太阳穴。自从潇万川远赴美国后,公司以及帮里的大小事务几乎全部压在他的身上,即便如此,他每天都会抽时间亲自过问婚礼筹备的各项事宜。越是临近婚期,他的谋划越是不容有失。他督定,这场婚礼必能带给潇万川一个意想不到的重大“惊喜”。

犹想间,瞥见潇夏曦拖着沉重的步履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却依然无知无觉的模样,在经过客厅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凌少祺的心莫名地停顿了一下。他趋步上前,抢在潇夏曦的前面拦住她,这才发现她早已经晕红了双眼,精致的五官蒙上了一层阴霾的薄雾。

“夏曦,”他轻声地叫唤,不自觉地伸手想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潇夏曦蓦然惊醒,抬眸看了眼面前的男人,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只是这样的表情,却背负了另一个女人无尽的痛楚,让她难以承受。

她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欠欠身,然后快步跑上了二楼。她并非着意选择逃避,而是,面对也需要勇气,尤其是在灵魂被剖析之后,那种在太阳的强光下暴晒的瑟缩,更加令她感到害怕。

她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她斥责她违背承诺,其实她什么人也不爱,她最爱的不过是她自己。她怨恨地抛给她一个背影,她看到了那背影下的支离破碎,带着疲累的心走进了机场。

一连串的质问,她竟然无言以对。或许她说得对,她本来就是自私的,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她一次次地将自己推入危险的境地,然后倚仗着别人的爱,把关心她的人一次次地视作救生圈,从不舍得真正放手,所以才让他们受到伤害。她不想再为自己措词辨护,因为她在她身上看到了“哀寞大于心死”的悲戚。

凌少祺看着潇夏曦在转角消失的身影,僵在了当地。扬手,一个黑衣人走上前汇报——潇夏曦是去机场见了一个叫“叶惜柔”的女人。

一直伫立在旁边的管家海叔脸上划过一抹阴霾,他虚拟地做了一个抹颈的手势。

凌少祺摇头,既然叶惜柔已经离开了,放了她,就当作是他欠她作出的弥补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