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夏曦回头看了老太太一眼,她已经放下了手上的织针,正一脸惊疑地看着门口的她。潇夏曦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走了出去,老管家马上用伞为她挡风遮雨,全然不顾寒彻的雨水打在了他身上。

老管家为潇夏曦打开车门,她才向车内跨进了一步,抬眸处,龙五修长的手已经伸到了她面前,很绅士地做了一个搀扶的手势。潇夏曦愣在了当场,他的眼睛不是看不到吗?怎么……思忖间,手却不自由主地搭在了他的手里,由他握着,顺势坐进了车里。

他的手,好暖。

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司机很自觉地下了车,与老管家一道撑着伞在车旁边徘徊。

车里只剩下潇夏曦与龙五两个人。她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被他这样握着,她会舍不得离开。这样的温暖一直是她奢望而不可及的,包括父亲,包括凌少祺,可是他们都舍弃了她。

龙五也不介意,把手重放回在膝盖上。从侧面看他,潇夏曦突然有种错觉,龙五比她在天鹰会见他的时候大不相同,更加温情和煦,沉静如井,眉宇间也找不到印象中那抹深沉的忧愁。浅浅勾践的笑,驱散了车内的寒气。刚刚才被她挣开的手,这么一双完美的手给了多少人重生的机会,而今却只是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那一度让她晃眼的白衣袍,换上了黝黑的皮褛,领口的绒毛簇拥着一张俊秀儒雅的脸。

“龙五,你的眼睛……”他的笑,还有他的搀扶,都让潇夏曦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他的墨镜根本就是个掩饰。

“你现在可以叫我齐先生,或直接叫百桓。‘龙五’不过是在天鹰会时的代号。”他耸耸肩,笑得风轻云淡而坦然,“我的眼睛经过手术之后,现在只剩下十分之一的视力。凭着感光可以看得到十米以内的影像,不过很模糊。”

潇夏曦又是一愣。

他恢复了“齐百桓”的名讳,不,应该是舍弃了“龙五”的代号,是否意味着他已经脱离了天鹰会?但是别墅的奢华豪逸,屋檐下安装的闭路监视器,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安保,这些都是天鹰会的“手笔”,甚至那个寸步不离,一直笑容可鞠却总是保持距离的老管家,从他步履轻盈的姿态也能看得出来,分明是经过了特殊训练后被安排在龙五身边,对他进行严密保护的。

“夏曦,没想到会在希腊遇上你。”龙五循着除自己外另一个呼吸的来源转过头来,如释重负般吁了一口气,“真好!”

“你在找我?”潇夏曦惊愕地看着他。

“嗯,不仅是我,还有天鹰会。自从你离开潇府后不知所踪,老大他派了很多人寻找你的下落,都没有收获。”

潇夏曦晶亮的眼倏地黯了下来,冷笑:“天鹰会找我是为了杀人灭口吧?他们不会甘心就这样让我这个‘奸细’逃了。”

在她离开欧洲中部小镇之前的晚上,司徒皓谦不就逮住她了吗?只不过他堂堂天鹰会会长,不屑亲自动手清理她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女人而已。这段小小的插曲,兴许龙五还不知道,即便他知道了,又能改变些什么?他能把司徒皓谦从

她身上夺走的清白还给她吗?他能以他的正义为她主持公道吗?

都不可能。因为龙五就是龙五,即便脱离了天鹰会,他骨子里对司徒皓谦的崇拜和敬意,相信这辈子都不会改变。那些受过司徒皓谦恩惠的人,永永远远臣服于他,只可惜,里面单单除了她。

龙五却放松了姿态,靠在椅背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相信你是‘奸细’,他也不相信。天鹰会对待奸细从不手软,如果他下达了命令,你绝不会存活到今天。”

“笑话!难道我就凭你这么一句话,就可以将司徒皓谦赋诸于我身上的一切全部抹掉吗?不可能。”梦魇一般的晚上,她失了清白,尔后被潇万川赶出家门,被凌少祺剥夺了孩子,所有的开端,全是司徒皓谦一手造成的。她恨他,天崩地裂。

“我不期望你能原谅他。而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去理性地去对待一个女人。夏曦,”他转而“看”向她,两人距离很近,他的呼吸几乎喷将在她的脸上,“如果你需要补偿,我希望可以代替他向你赎罪。”

他的话很诚恳,可在潇夏曦听来,却是莫大的讽刺。“他的错要由你这做兄弟的帮他补过?哈哈,是他太专横了,还是你太天真了?”她暗里攥紧了拳头,尖细的指甲陷入掌心,有隐隐的痛,“他犯下的错是我一辈子的阴影,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夏曦……”

“如果你是为了我好。请你们的天鹰会,包括他,还有你,从今以后远离我,都不要再在我的生活里出现。我需要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除此以外,别无他求。”话一落,潇夏曦扣上了车门的把手,旋开门,身子探出了车外。

才要离开,后面传来龙五淡然若轻的声音:“据我们所知,除了青龙帮之外,还有一股新冒尖的黑帮势力在找你。如果你不愿意看到你的房东遭遇到任何不测,我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我需要一双眼睛,你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你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可以为你提供。我们彼此相得益彰。而且,我保证,你的工作与天鹰会毫无关联。”

潇夏曦的身子明显地顿了一下,只不过半秒,还是没有回头,扔了一句“谢了!”便径直地走向小屋,绝不拖沓。

回到小屋里,掩上门,靠在门板上调整气息。虽然走得匆忙,但龙五最后一句话她滴字不漏地听在了耳里。青龙帮在找她?找她干什么?还有另一股人也在找她?他们会是谁?

她实在是搞不清楚,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就那么“幸运”地与黑帮势力扯上了关系?而且一直缠绕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客厅里仍然亮着灯,老太太和衣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身上镶了一层薄薄的金边,眉头舒展,连着皱纹也平坦了许多,睡得很安祥。潇夏曦从她的房里拿了一件毛毯盖在她的身上,微动惊醒了老太太,她揉了揉眼睛,有点含糊不清地问:“你的朋友走了?”

“嗯。天气冷,还是回房里睡吧。”潇夏曦把毛毯的边角拽好。老太太恍若未闻,背脊重新靠回在沙发上,闭上眼,自顾自地轻喃:“很像

,很像……”

…………

P国的圣诞节,到处洋溢着一派祥和欢乐的气氛。

叶惜柔套了围裙,随意地把一头浅棕色的卷发用发夹束在脑后。每年圣诞节之前,她都会把家里妆点一新,做了满桌美味的菜肴,然后安坐于家中静静地等候凌少祺回来共庆节日。可是,每每她等来的却是他满是歉疚的电话,或是出席舞会,或是身在国外由于班机延误赶不回来。各种理由,像一盆凉水般泼在她的身上。她孤寂地蜷缩在沙发里,看餐桌上的红烛一滴滴地流下烛泪,直至燃烧殆尽,“噼啪”一声响,整个房间瞬即陷入了黑暗。

其实不用他多说,她也知道那时候的他是待在了潇夏曦的家里,与她共度圣诞。他冠冕堂皇编出各种借口,不过是让她心里更好受些。

但这一年不同。

潇夏曦离开至今没有消息,那个激情的早上后,凌少祺与她的关系似乎回复了正常,除了必要的应酬外,每天都会回家吃饭,每晚都会拥着她入眠。均匀的呼吸暖和的体温重新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她跟自己说,该满足了吧。纵使他的心里还有潇夏曦,只要她在他心目中仍占有一席之地,这便足够了。

她不能太贪心。

叶惜柔爬上高脚凳子,在玻璃窗上喷上“雪雾”。P国的温度比欧美国家要高,冬天也鲜见下雪。为了烘托气氛,很多人家都会陪着孩子在自家的玻璃窗上用“雪雾”描绘出各种应景的图案。当她站在木梯子上,把那颗大大的金星挂在圣诞树的最顶端时,侧着身子环顾四周,终于满意地笑了。素白的地毯换上了迷醉的红,沙发的米黄埔上了一层枣红的棉垫,她从后园里摘下了一束蔷薇花插在敞口花瓶里,含苞待放的花蕾微微地舒卷着花瓣,仿佛正在等待凝露的甘甜,然后一朝盛放。

她拿起圣诞树上悬挂的小铃铛晃了晃,声音清脆悦耳,幻想着将来与凌少祺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布置圣诞树,笑盈于颜。

假如,假如她与他真的能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这个“家”是不是就可以天长地久?

直到响起一阵急切的电话铃声,叶惜柔的心思恍然被打断。

她的心一沉。往年这时候凌少祺的电话总会不期而至,然后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冰冷的夜,听着欢乐的圣诞曲黯然流泪。她陡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潇夏曦已经被找回?所以凌少祺又一门心思地陪她过圣诞,所以她又得强颜欢笑接受他各种借口的欺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小铃铛无声无息地砸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了几圈才停止了跳动。

电话里是凌少祺低沉磁性的声音:“惜柔,我在罗曼克餐厅订了位子,今天晚上我回来接你,我们一起去享用那里的圣诞大餐。”

听不出他的话里有多欢庆,可是,叶惜柔攥着话机早已哽咽失声,一行清泪沿着她姣好的面颊淌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在外面用餐。那么多年的守候,仿似只为了这一天。她终于可以拨开云雾,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嫣然地挽起他的手,共舞。

怎么不教她激动得流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