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祺放下话机,颓然跌坐在办公室的大班椅上,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宽敞观景。

这幢位于P国某市繁华地段的高层建筑,是潇氏企业的总部,也是开启潇万川石油王国的起步点。没人知道它是怎样诞生的,仿似这幢以玻璃幕墙为主要设计特式,并参照香港维港中银大厦而建的高楼在一夜之间崛地而起,成了P国最引以自豪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刚刚医院来了电话,潇夏曦不见了。他们派人到潇夏曦登记的小屋地址寻找了一下,人去楼空,一片寂寥苍凉。奇怪的是,客厅的墙壁上多了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创口,周边的墙皮成龟裂状幅射,裂纹长达三米,可想而知,当时冲击的撞力有多大。

电话里的人小心翼翼地请示:需要报警吗?

凌少祺沉吟片刻,否定了他们的建议。蓦地听到潇夏曦失踪的消息,他恨不能立即飞到欧洲,可是鞭长莫及,她能无声无息地离开医院,避开他在医院里设置的所有监视,不留下蛛丝马迹,显然是自愿逃离的。即使他去了,也于事无补。只是墙壁上的那个创口,又是谁留下的?是给他的警示吗?还是,这纯粹是一个意外?

结束电话之前,对方似有醒悟地说:潇夏曦失踪之前的一天,她的病房里来了一个女人。但是仅逗留了两个多小时,那女人就走了。第二天,潇夏曦也随之消失。因为天气转冷,医院里的病人络绎进出,谁也没留意她是怎么离开医院,每次查房的时候,护士都非常肯定病房里的潇夏曦在蒙头大睡。

女人?!凌少祺蹙眉,从没听说过潇夏曦在镇上有朋友或往来密切的邻居,这女人会是谁?医院的人描述了半天,对她的外形也说不来个所以然。他只有交待几句,便放下了电话。

他终究没能留下她。无论他如何费煞苦心要将她留在身边,即便两人的关系仅保持在若即若离的暧昧阶段,不曾逾越界限,但每天能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特别是在她被潇万川赶出家门,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这些都让他感到满足。只要计划进展顺利,他相信,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完全走入潇夏曦的心里,只要,只要司徒皓谦从此绝迹。

她毫无交待地离开,还在责怪他擅作主张地拿下她的孩子?但她和他都很清楚,这个由司徒皓谦强行在她身体里留下的孩子会成为她心头上永不磨灭的梦魇,她是那么自傲的人,又那么倔强。若果她舍不得做这个决定,就由他来做,虽然里面也掺杂了某些自私的成分。

司徒皓谦那句“我的女人最终会回到他身边”的话,是他心头上最难拔走的荆刺。

他以为,她会明白他的苦心,明白他的隐忧,明白他的忍辱负重……原来,她什么也不懂,走得那么洒脱,那么毫无留恋地将他们之间二十年来积聚的感情一扫而空。这是要对他作出惩罚吗?他宁愿她将所有的怨愤都发泄在他身上,也不要她这样忽视他的感情。

“好,很好!”凌少祺仰天狂笑,猛地将办公桌上的笔墨纸张全部扫落在地上,锃亮的地板顿时狼藉一片。

他拨了一通电话:“通知下去,我要在三天之内知道潇夏曦的下落。另外,计划加紧进行。”没待对方回应,他就“啪”的一下按下了话机,颈脖处的青筋暴起。

——潇夏曦,潇夏曦,我要你自愿地回到我身边。

叶惜柔疲倦地躺在浴缸里,身体慢慢地向下滑,直至眉眼全部没入水里,有气泡自水底往上游走,浅棕色的发丝轻柔地漂浮在池面。

这么多年来,除了躺在他身边,浴缸是她最轻松地舒展身体的地方,埋首在泡沫

横流的浴缸里,一点一点地将毛孔打开,感受那种水流冲击肌肤的快感。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只有它能完全地,无间隙地包容她的所有。

这里同时也掩埋了她多年的少女梦想。相遇的那个晚上,那个男人如天神般降临,她执拗地跟随在他身边,只愿做他的影子,即使是做他不见天日的背后的女人,她也心甘情愿。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滑入男人的手心里,他说不要哭,然而,只有她知道,那是喜悦的泪水,咸且甜腻。镜子里映射出少女初为人妇后的完美胴体,泛着粉红色的光泽,她再次喜极而泣,也是从那一刻起,她多么督定地相信,他跟她可以一起走到永远,从此天长地久。

后来她才知道,男人与女人终究不一样。他们可以为性而性,为爱而爱,两者之间可以毫无关联,甚至互不替迭。而很悲哀地,她一直充当的只是他床伴的角色,而那个牢牢栓紧他心头的“潇夏曦”,才是他近三十年来最大的牵挂。她走进了他的生活,但走不进他的心,他的城堡已经住了一个女孩,他为她筑栅建栏,却吝于给身边的她送上一盆他的“金子樱”。

她腾地冒出水面。可能是因为在水底憋得太久,双颊被热水薰得一片酡红,微敛的眼眸神色迷离,有一绺秀发沿着颈脖蜿蜒垂下,滴落的水珠匍匐在肌肤上,渐渐渗入纹理,使得柔嫩的皮肤显得更加晶莹剔透。

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镜前,看到了一个被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的身影,朦胧得几近透明。她曾那么自豪拥有这样一具柔滑的躯体,因为他喜欢。手指随着镜里映照的影像慢慢勾勒,线条流畅,不刻便呈现出曲线玲珑的形貌。水汽还没有完全散去,很快便覆盖了原有的线条,水滴直线般滑落,如带雨的梨花,楚楚可怜,却已经面目全非。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披上浴巾,走出浴室,身上的水滴犹自挂着,这种湿漉漉的感觉带给她更多的是悠然慵懒。

靠在卧室里临窗的躺椅上,燃点香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吐着烟圈,其实她并不大会抽烟,好几次差点被呛着,不停地咳嗽。忘了从何时起,她开始迷恋这种香烟的味道,但她不会在他面前露出半分惆怅的情绪,他说,他的女人只能是快乐的。她掩饰了所有落寞,那么不着痕迹。优雅简约的落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如流水一样倾泻在她的身上,将她窕窈的身姿包裹起来,不留一点缝隙。光照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玲珑的剪影,却是孤寂的。

今晚他又不回家了。从欧洲回来的那个中午,他委托他的专用司机把她从机场接回家,两人仅仅通了一个电话,简单地问候几句,他便匆匆地挂上,她攥着断音的话机茫然地出神良久。

他甚至没有问她外游散心的收获,两人公式化的对答陌生得犹如萍水相逢的路人。

从床头柜的格子里取出三颗安眠药放进口中,然后强迫自己瞌上眼睛,等待下一个黎明。没有他的夜晚,这个家了无生气,她只能通过药物的作用方能平抚那颗疲累的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却被安置在**,裹了一层薄薄的被褥。她倏然泪下,一丝苦笑挂在唇角边上,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扣着床单。他回来了,可他终究不敢面对她。连就这具横陈的玉体,也只是空洞的摆设,任凭她眼巴巴地苦候他的怜悯而始终不肯施舍半分。

蓦地,放在床边案头上的黑色手机映入眼睑,叶惜柔条件反射般从**弹起。他还在,他没走!再仔细听,仿佛有哗哗的流水声音从洗手间里传出来。

抹一把眼角的泪痕,轻轻地旋开洗手间的门把,男人熟悉的身影惊喜般呈现。他

已经换上了一件粉蓝色衬衣,干净爽利,晨起的胡碴才刚刚清理,泛着一层淡薄的青色。

“少祺!”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男人侧身抬睑,毫无表情地看着她,有一丝惊愕从他略显疲态的眼眸里闪过,而这些,都被她尽数收归于眼底。这么多年,她习惯里其中的一项,就是从不会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在女人的凝视下,凌少祺终于抵受不了那道炽热的目光,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回来换件衣服,顺便梳理一下,准备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

又是这样的借口。为了躲避她,这样的借口已经用过了不下十次,每一次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拒之门外。

叶惜柔的身体一阵哆嗦,心仍然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有苦涩的味道涌上鼻腔,视线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氤氲了双眼。

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埋首在他的胸前,双手紧窒地圈住他的腰身,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少祺,不要走,好吗?”略带激动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胸前发出来,泪水濡湿了他的衬衣,但她已经顾不了这许多,只想这个男人能为她留下。

“惜柔,不要这样子。我赶时间,确实要走了。”凌少祺终于抬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身体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但她箍得太紧,似乎不容许他再次将她推开。

叶惜柔随着他的声音抬起头来,小巧的鼻尖和眼圈憋得红红的,唇瓣娇艳欲滴。可是,凌少祺却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纹丝不动。

“少祺,我……冷,能抱紧我一些吗?”她嗫嚅着,整个身体几乎攀在了他的身上,汲取那久违的温暖。

他的肌肤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道,想必是刚刚沐浴后的芬芳。这芬芳一路牵引着她。他的唇瓣依然如思念中的浑厚、暖和。

男人既不说话,也不回应,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应到,他的心跳正在加剧,身体的躁热正在升腾。

一丝惊喜的笑在她的唇边扬起。他终究无法对她冷淡。

手腕却在此时被另一只大手攥住,力度适宜,却很轻易地阻止了她的动作。男人的声音有种极力在压抑的低哑:“惜柔,不能再继续了。”

她不管。所有的理智和矜持统统抛诸了脑后,现在的她只想牢牢掌握她拥有的一切,即使他的心不在她这儿,她也要留住他的身体。

……

叶惜柔紧抿着双眼疲累地倒俯在凌乱的**,听着凌少祺起身穿衣,然后轻轻地掩上房门,她才睁开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出神。她终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影像那么清晰,连就那颗美人痣也看得分明。

可是,这样的清晰却令她心悸,他漆黑不见底的眸里映着她扭曲的脸,巧致的五官全然失却了色彩,只能强颜欢笑地配合着他的忘形。电闪雷鸣,所有的影像被打得支离破碎,碎片直直的插入了她的心房,没不见底。

凌少祺蹙着眉离开,才走下楼梯,手机哗啦啦地响了起来,电话里的人谨慎地禀报:“潇小姐还在欧洲,根据出入境记录,她现在应该在希腊,只是具体哪个城市还没有查出来,我们会继续跟进……欧洲那边的医院翻查了最近的摄影录像,里面有探访潇小姐那女人的影像,需要给您传送过来吗?”

“另外,对方似乎察觉了我们的行动。幻影让我提醒你,以后要小心点。”那人继续说。

他合上手机,回头再望了望主卧室方向的临窗,眼眸里覆上一层复杂的情绪。很多事情他都可以控制它发生,而这一次,连他自己也莫名地失去了自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