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比以往任一年的冬雪都来得声势浩大,天地之间浑然淡化了颜色。丈夫、妻子、老人、孩子围坐在暖炉旁,唱着欢乐的圣诞歌,准备迎接一个月后的普天节庆。歌声悠扬,带着欢畅和希冀,随风飘散在小镇上的每个角落。

潇夏曦伫立在窗边,看漫天飞舞的雪花,犹自出神。白雪的反照映衬在她的脸上,如同镀了银白的光,清冷如冰。窗外银装素裹,树叶早已枯萎落尽,光露的枝蔓承载了一树的冰雪,不堪重负地摇摇欲坠。屋内炉火烘烈,玻璃上很快晕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世界瞬即变得混沌不清。她依然站在窗边,也没有擦拭玻璃上的水雾,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眼神涣散,而娓娓不倦。

终于,床边案头上的电话响起。

潇夏曦瘦削的身子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凝神再看了眼已经被水雾遮掩的整个天地,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电话。

每天这个时候,他总会来电话关心她一天的情况,从不间断。有时候因为公务缠身耽搁了,也会连夜再补上一个电话,生怕错过了她生活上的每一个细节。偶尔她外出办事,他的电话打了十几次也没人接听,心急火燎下第一时间就买了机票出现在她的小屋门前。这样的关心任谁都会感动吧,他却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默默地将她呵护在手心里。潇夏曦不是不拒绝,不是不愧疚,而事实上她所能回馈的少之又少,到后来接受变成了习惯,也就坦然了。

“下雪了。”电话里,他浑厚的声线低沉而富有磁性。

“嗯,下雪了。”她同样很自然地回应。

他们之间已经不再需要那种表面式的问候,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便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

“还记得那年我给你砌的雪人吗?”

“记得。”

怎么会忘记呢?也是那一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她披上同样雪白无瑕的羽绒衣冲进冰天雪地里,与他堆砌雪人,打雪战。凌厉的风刮得她的小脸红朴朴的,她却浑然不觉,笑呵呵地抢过他的手放在面颊上,汲取他掌心里的温暖。

“夏曦,如果我现在想堆雪人,你会陪我一起吗?”电话里的他问得轻淡,毫无勉强的成分。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请求。潇夏曦攥紧了话机不作声,他在大洋的彼岸,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哪来的雪可以堆雪人?她遂尔清醒,猛地放下话机,快步冲到屋门,身上穿着的仅是暖室内适用的薄衣。

打开门,狂风扫着雪花闯入屋内,她不由得一阵哆嗦。门外,熟悉的身影披着长身雪褛,手里犹拿着未断音的电话机。可能他也没想到潇夏曦会突然开门,惊愕的表情就那么一览无遗地映入了她的眼敛,眸里不可抑制地氤氲了一层水雾。

“少祺哥哥。”她冲上向奋力地拥抱住他,两只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腰身,冰凉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暖意逐渐晕开。凌少祺呆立了许久,才

梦中惊醒般意识到怀里的她身体正在簌簌发抖,赶忙解开雪褛的拉链,用身上的雪褛将她重重包围在自己的禁锢之下。他渐渐拢紧这个拥抱,用下巴摩梭她柔软的细发。

这一刻,他盼了多少年了?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目光,却总能在芸芸身影里第一眼发现她纤细的背影,忽远倏近,却又渐行渐远,难以触及。不是第一次抱过她,却是第一次感觉真实,如此安心。

“我们进屋吧。”他不舍得放开这个拥抱,但风雪实在太猛烈,两人都不可能长时间经受吹袭。潇夏曦抬眸,曲指在他左额上的伤疤上轻轻弹了一下,点头,首先转身走进小屋。

屋内的温度很是和煦,与外面的凛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凌少祺脱下外褛,在炉火里加上炭星,让火燃烧得更猛更烈。他的动作非常娴熟,俨如小屋的男主人,事实上,这小屋里的布置全是由他亲自设计,材料由他亲自采选。装饰的主调不是粉色,而是纯澈的白色。天花板上居中垂吊的欧洲古罗马水晶灯,泛着淡黄的光,使这样的白看起来有别于雪地里浑噩无情的白,多了一分慵懒的依恋。

两人没再提堆砌雪人的事,外面风劲雪冷,所有人都恨不得躲在屋内取暖,街上人迹寥寥。凌少祺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潇夏曦同样蜷缩在他身边,头枕在他腿上,乌黑亮丽的头发披散了一地。偶尔火炉发出“扑扑”火星撞击爆发的声响,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火炉,明灭的光打在脸上,透着虚幻的美,然后相视一笑。潇夏曦转了个方向,小猫一样在凌少祺的腿上蹭了蹭,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打在他的肌肤上,骚骚痒痒的,那么炙热。

他们都在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宁和。

“怎么今天又来了?”潇夏曦的声音从他的腿上幽幽地传来。两天前凌少祺才来过,带来了他出差时买的酒心朱古力,她一直没动。最近她在咳嗽,胃口也欠奉,想必是天气转变得快,感冒了。凌少祺非要牵上她到附近的医院做个检查,还大惊小怪地做了化验。

“没什么,仅仅是想来看一看。”凌少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拂她的秀发,“夏曦,医院的化验单拿了吗?”

“明天去拿。”她再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寐眼浅眠,小巧的鼻翼一翕一张,鼻尖上凝了一颗小小的水珠。

躺在凌少祺身边很是懈意,可以什么都不想,不需要操心。从那天她央求他把她带走,他就把她安置在欧洲某城市的这个小镇上,自此深居简出,他为她安排了所有,她根本用不着为生活奔波劳碌。这份安逸,是他给她的。

女人已经睡着了,净白的脸不带一丝瑕疵,如同不知世途险恶的初生婴儿,睡得那么安祥,嘴角犹自含着笑意。凌少祺低下头凝视着她,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娇艳嫩红的薄唇上。

——夏曦,少祺哥哥永远不会伤害你,即使有,也是迫不得已的,请你不要怨我。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逸。

自从在小屋里住下后,潇夏曦没一天是不做噩梦的。潇万川、司徒皓谦、海纳斯、人贩子、老婆子、李三娃,曾经的过往像走马灯笼一般闪现在她的梦中。她经常被惊醒,额头手心全是汗。

她躺在**,身上厚实地裹了张白色羊毛被褥。床边案头上的灯仍自亮着,只是微弱的光亮不足以与窗外映射的雪影争辉夺照。她记得昨晚是枕着凌少祺的腿睡着的,小屋里还有他的气息,却不见他的人。

她披上晨褛,外加一件厚衣走出房间。餐桌上铺满了一桌的早餐,凌少祺系了围裙,还在忙出忙外地布点着。看见潇夏曦,展颜一笑,晨起的眼眸愈发铄亮夺目:“洗漱完了,快来吃早餐。”

这段时间她的胃口一直不好,一个人住的时候很少吃早餐,宁愿饿着也不想动。但她不想拂了他的意,只好坐在餐桌旁,看他把一杯新鲜热起的牛奶推到自己的面前:“你胃口不好,先喝杯牛奶,吃些早点,等下我陪你一起去拿化验结果。”

潇夏曦摇摇头,很无奈地抿唇喝了几口。瞥眼间,看见本来放在餐桌上的意式大口花瓶被移了位置,里面插满了娇艳欲滴的火红蔷薇。“这花……”小镇已经踏入了冬季,万物萧条,在这个不属于花团可以锦簇的季节里要买些花来妆点室内几乎无处可寻。

“刚从外国空运过来的。”凌少祺不经意地说,眼眸不离潇夏曦,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杯里的牛奶饮之殆尽,然后抽出纸巾为她擦拭唇角上的奶迹。

潇夏曦一愕,似曾相识的温柔,藏在了记忆深处,在某一天重新浮光掠影般闪现在眼前,仍然能令她的心莫明地刺痛了一下。不仅心痛,还有——头痛!

正在不知所措间,一种晕眩的感觉慢慢袭来,她才刚要站起来,可全身酸软无力,随即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她身体的手不其然地在颤抖。

“少祺哥哥——”最后一声称呼,淹没在她渐见沉重的呼吸声里。

……

迷迷糊糊里,总有一种痛钻心噬骨般如影随形,潇夏曦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能模糊地看到一束强光,有无数的黑影在面前不停地晃动,看不透彻。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仿佛还听到有人在紧张地呼唤:“病人出现失血情况,通知血藏库,准备输血。”

她咕哝了几下,仍是无法喊出声来。很累很累,然后意识飘离了躯体,再次陷入了沉睡。

“夏曦,夏曦——”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嗫嚅。她动了动手指,立即意识到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温暖的触感将她重重包围。她疲乏地掀开眼帘,看着凌少祺满是青淡色胡碴的脸,眼里挤满了担忧。

她努力扯出一抹笑,笑容惨淡而凄美。

凌少祺低眉敛眸,这样的笑让他心中的负疚更加凝重,可是……可是,他也有不得不为的苦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