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地走近,凌少祺终于察觉到声响转过头来,久别重逢的喜悦明显地漫上了眼眸,那样深邃,是她长久以来最熟悉、最不可能放下的一抹浓情。

“夏曦……”凌少祺挣扎着从病**撑起,但撑了一半,又再摔了下去。他才刚刚苏醒,终究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能够醒过来,本身就已经是医学上的一大奇迹了。

潇夏曦抢前一步,在他的背后垫上枕头,然后扶住他背靠着坐起,她则侧身坐在病**,细细地端详。

指尖覆上那道短小的疤痕,是这辈子也不能够磨灭的印记,是烙在骨血里的刺青,她轻轻抚着,突然用力按了一下。

凌少祺吃疼,却没有避开,而是沉静地迎上她潋滟的目光,深不见底的瞳眸里清晰地倒映着他大病初愈的面容,洗尽了往日的肃冷和锐利,炽白灯光下的他眉宇之间平添了一抹淡淡的温柔,像午后的阳光,容人亲近。

“夏曦……”他轻轻再叫了声。

下一刻,潇夏曦已经展开双臂,将他整个人容入了她的怀里。她埋首在他的胸前,那些抑止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一次决堤,温热的**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灼伤着他的眼眸,但她仍然不依不挠地抱着他,双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他烙入自己的骨血里。

只有各种失去过,才明白失而复得的珍贵。他醒了,她从此不再孤单。

依然虚软的双手用力地抚上她颤抖的背,凌少祺的下巴摩梭着她的发顶,久违的发香灌入鼻息,他再次收紧双手,拥着她的双肩,歉疚地道,“夏曦,对不起,是我的错……”

潇夏曦一怔,埋在他胸前的头遂尔轻轻摇了摇,闷闷的声音透过衣物的缝隙传出,她一字一顿地祈求着,“少祺哥哥,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要计较了,好吗?”

所有的伤痛都因为这一场扯不清理还乱的恩怨而起,俨如永不休止的诅咒,亲如骨血的亲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谁对谁错,已经无从再去追究。或许在潇万川阖上双眼的那一刻起,这些恩怨便被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心太累,她只想平平静静地度过后面的日子。

“少祺哥哥,等你养好了身子之后,我们离开这儿,去一处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安定地生活下来。以后,我们谁也不允许提起以前的事,就当作……当作……”潇夏曦的声音渐渐哽咽了,那些想好的措词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无论她再如何掩饰,血一般的事实终究无法像粉笔字一样抹走。它如影随形,总在每一个惊蛰的晚上侵蚀着她的神经,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这些惨痛的记忆已经根深蒂固。她无法抗拒,也回避不了,只能扮作沙漠里的鸵鸟,深深地埋在炙热的沙子里。

尽管青龙帮基本上已经瓦解,尽管凌少祺已经声名浪藉,恶名昭著,但是,他依然是她所剩无几的最亲近的人。

半晌,凌少祺扶住她的双肩稍稍用力,潇夏曦从他的胸前仰起头,他凝视着她,那对被泪水模糊了的眸,浓密细长的眼睫粘稠在一起,但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得到,她眼里纯粹的祈盼。

让人不忍心拒绝。

“夏曦,我答应你。以前的事,我不会再提。所以,你也必须让自己重新快乐起来。你该知道的,你每次伤心流泪,我都会难过。为了我,不要再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好

吗?”

潇夏曦重重地点头。

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这样的承诺,这样的结局,对任何人来说,可能都是最好的。可是在点头的瞬间,她的心依然抑制不住地痛,尖锐而清晰,仿佛,心底那缺失的一块,或许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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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夏曦回到住所,才发现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大概是她收到医院的电话通知后便立即赶了过去,走得太急,连手机也忘记带在身上了。

翻开来电,全部都是雷承旭。

她一阵忐忑,连忙回拨过去,对方却一直处于通话状态中,连拨了几次,仍旧无法接通。再拨,雷承旭的手机直接关机了。

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潇夏曦干脆重新再披上大衣,手才旋上门把,猛地一股强大的力从外面冲进来,她不由得倒退了几步,直至背部顶上后面的装饰架,才稳稳地站定。

待看清楚来人,她悬挂的心终于落下,但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是不是德丽丝有消息了?找到她了吗?”

雷承旭同样愣住,下一刻,大步迈上前抓住她的胳臂,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她的身上并无损伤,才几不可察地吁了口气,尔后,俊逸的脸蹙起一丝恼怒的生气,眸光将她牢牢锁住,“为什么不接电话?”

潇夏曦暗自伸了伸舌头,很老实地交待:“医院打电话过来,我……出门的时睺,手机忘留在屋里了。”

凌少祺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喜悦还没有落幕,她才要将这个喜讯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了回去。

到底凌少祺与太多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积怨,其中就包括了雷承旭。他的父亲凯瑟夫、同父异母的妹妹德丽丝,都因为凌少祺的关系,被拆散得支离破碎。她不敢肯定,雷承旭是否可以放下前仇,或者看在她的份上不再计较。

她挑起眉眼偷偷睨了眼那个还在盛怒中的男人,伸手在他的衣角上扯了两下,低低地道歉,“我保证,下次不会再放下手机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不过去了一趟医院,他们说……他们说……反正,我会很好地照顾自己,你不用为我担心。”

雷承旭不无好气地瞥向她,挤出“哼哼”两声鼻音,终于放下手,转身走向客厅。

灯光下,挺拔的背影,莫名地显现出如同失落一样的意气阑珊。

潇夏曦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几罐啤酒,遂尔跟在他的后面,屈腿坐在矮桌旁的地毯上,挑衅般放下啤酒。

“想喝酒?”雷承旭深邃的视线从啤酒罐滑移到她的身上,渐渐漾起了笑意。

他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潇夏曦拿过其中一罐啤酒,手指勾进易拉圈里,抿紧了唇微微用力,那罐啤酒却像与她作对似的,老是打不开。

一只手横伸了过来,从她手里强硬抢下那罐啤酒,顺便鄙视地横了她一眼,然后兀自用力一拉,“蓬”的声响,一条水柱出其不意地溅出,雷承旭被溅得满脸都是酒,额前的碎发濡湿地耷拉下来,淡薄了眉眼,愈发的俊美。

潇夏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随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仆后继。

好吧,她承认在拿啤酒的时候使了些小手段,谁让他那么大男

人主义,她不过略施小计,他就乖乖地掉入了陷阱。就当作是一个小小的惩处,好教他日后不要老端着脸。——据医学报告证明,总是无缘无故地生气,很容易导致衰老。这样帅的男人,若提前步入更年期,未免暴殄天物了。

“潇夏曦……”雷承旭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喊着她的名字,倏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待要好好惩戒一下这个顽劣的女人,却不料撞入她一双可怜兮兮的眸里,另一只举起的手硬生生地拐了个弯,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拭去脸上的啤酒泡沫。

“呵呵……别生气。我自饮一罐,算当赔罪。”潇夏曦非常狗腿地抢过一罐啤酒,一下子拉开,作势与他面前的啤酒罐碰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嘬了起来。

不同于往日惯饮的红酒,冰凉的啤酒顺着她的唇舌滑入喉咙,遂尔变得浓烈,一股呛人的味道久久萦留在舌尖,犹如火一般的辣感,潇夏曦不自觉地咳嗽了几下,待喉咙稍稍舒服了,再嘬一口,反而感觉甘甜。

雷承旭倒是淡定地看着她的眉眼弯弯,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似的,拿起那罐啤酒喝了一口。

在亲身经历了那么多惊涛骇浪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潇夏曦放开胸怀,如此畅快。她就像一个宝藏,小小的身躯里总是储存着不可掌握的能量。她为身边的人担惊受怕,她为保存指尖上息微的亲情竭尽全力,她一次又一次地被亲人出卖,置身在漩涡的中央,到了最后,哪怕体无完肤了,她依然故我。

他驀地自嘲,举起手中的啤酒罐,又再喝了一口。解渴却不知滋味。

“夏曦,搬到我那儿住吧。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我不放心。”他淡淡地提议,看向她的目光,堪称殷切。

其实这个提议不过是旧事重提。现在她住的地方是临时租住下来的,相当简陋,但在点睛之处却布置得很温馨。可是美国的治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全,她住的是贫民区,不时会发生一些抢劫、杀人、掳掠的惊骇事件,甚至……强奸。

他总不能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身边,而潇夏曦却固执得很,坚持从他购置的高档小区里搬了出来。——在凌少祺出事之后,他的大部分财产都被充公,能留下来的只够维持简单的生活需要了。

但这种越走越远的刻意疏离,让他的心里一直很不爽。

潇夏曦唇边的笑意未减。她手托着粉腮斜乜着身边的男人,迎着他探寻的追问,又再不以为然地嘬了口酒。

“以前你认识的潇夏曦总是依赖着别人而活,在别人的庇荫下才可以安然无恙地生存下来,但他们逐渐离去了。”她踌躇了片刻,慢慢地道,“总有一天,我始终是要学会独立的。”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普罗大众中最普通最普通的一个女人。她没有远大的理想,不是事业上的女强人,在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后,剩下的小小愿望,不过是平静地过她的小日子。然而,无论是雷承旭,还是龙五,甚至更多的其他人,他们的身份注定了超越平凡。

她不可能再倚仗他们的庇护,而让自己总是陷于一种如履薄冰的境地。所以,请原谅她的自私。毕竟,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还有,少祺哥哥他……以后终归是要和我生活在一起的。”她淡淡地做着补充。

或许这才是最根本原因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