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佣摇了摇头,显得无措却平静,“自从你们回岛后,他们就截断了岛内所有通讯,我根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关于他的确切消息,可能要等待恰当的时机才能得到证实。”

而所谓的恰当时机,就目前的形势看却是遥遥无期。凌少祺似乎有了隐居避世的念头,连日来与一众贴身的手下安居于一隅,并不打算再出江湖。——P国以及在其他国家的公司业务,他早移交给了另外的人打理,只在重点关节上用特别的方式通联,不需要事事亲为。坐在高位,寒暖自知,近些年在商业圈中沥浴锤炼,他也已经磨砺出一套自己的治商理念。

“嗯。”潇夏曦应了声,没再说什么。这个时候,也只有等了。

女佣眨了眨眼,凑近她,黑白分明的眸瞳里,是女人苍郁透明的脸,凌乱的发颓然下垂,“你在担心我们老大吗?”她说,“不用太担心。他的事情我略略听说了,既然那场爆炸他都能挺过来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难得到我们老大的?”

潇夏曦凝注着她,缓缓地,唇角终于挽起一道弧线,有点生硬,却是这几天来最发自心底的笑。

轻盈的,羞涩的,不可言说的,嵌在眉间。

女佣返回浴室,哗啦啦的水声从里面传出来,宛如一场纷绕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心间。潇夏曦倚在浴室门板,看着她同样略显纤瘦干练的身影,闲闲地问:“你多大了?”

“二十八。”女佣答。干净利落。

“哦。”二十八,比她还大了几年,可是看她举止间不经意流露的淡定,潇夏曦悬空的心似乎有什么渐渐沉淀了下来。可能是一种力量吧,在得知她就是被龙五一直安插在潇万川身边的暗线时,心底的怆惶莫名安定,原来这一路荆棘前行,她并不孤单。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潇夏曦突然对她好奇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天鹰会是黑道上的帮会,是男人的天下,怎么会有一个像她这样看似弱质的女子甘愿献身?龙七身怀绝技,在黑道世界里,绝对称得上是男权世界里侥存的一株奇葩,嫁作人妇后,也渐渐退出镁光灯下的舞台,甘心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小小女人。

女佣正在调节水温的手僵了僵,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稳住颤动的呼吸。然而,她的回答却异常冷峭:“全死了。丈夫好赌,又嗜上毒品,债主上门讨债,一把火烧了房子,老人,丈夫,还有孩子,都在火里烧成了灰烬。”

而她,则跪在房子前,哭得撕心裂肺,双臂被债主的人拖曳着往外走。——他们奉命要将她卖到黑窑里做妓女接客继续还债。

潇夏曦不敢再问下去,她听出了她极力掩饰下的悸动,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眼前这个举止淡定的女人,在多少个午夜梦魇中挣扎求存,该需要多少勇气才能甩开往日的阴影,重新站在众人视线下,活出美好。

“水已经放好了。先洗个澡,别想太多。”女佣从浴室走出来,意有所指地说。目光匆匆绕开潇夏曦白皙臂膀上斑驳的瘀痕,径直越过她的呼吸,从衣橱里取出浴袍,折了回来。“

说说你的想法?让他误会你们昨晚发生的事,不会只是让他纠结,让他愧疚,这么简单吧?”

潇夏曦接过她手里的浴袍,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没错,只是让他纠结,让他愧疚,就这么简单。”

女佣杵在当地,想不明白她话里隐含的意图,潇夏曦脸上的泪痕未干,眼底蕴积的怨怼,这些都不是伪装的。

看着潇夏曦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之后,回想起昨晚,若不是她经过房间,从虚掩的门缝里听到异响,及时闯进了房间,用硬物出其不意地在凌少祺的脖颈上狠狠敲了一记,或许,不该发生的一切都会发生,哪还有现在潇夏曦的风淡云轻?

如果凌少祺知道了真相,估计会因为无故被蒙上了一项“借酒行凶”的罪名憋屈死的。

不过,她会为潇夏曦圆这个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对她,从最初见面时就萌生了一种好感,即使那时候潇夏曦看她的目光冷若冰峭,站在城堡外,站在风里,那么美,却生人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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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女佣已经离开。洋溢欧陆气息的房间里,又恢复了既往的谧静,仿若梦境。

潇夏曦从桌上拿起女佣收拾房间时捡获的烟盒,是昨夜从凌少祺的外套里滑出来的。从里面抽出一根香烟,点燃。顶端缭缭升起白色的烟雾,在面前晕开,房间里瞬即弥漫出一层淡薄的烟味。

她倚站在窗边,吸一口,来不及吐出,一股刺激的气味立即冲上鼻翼,猛地一阵咳嗽。蹙紧了眉头再吸一口,再咳嗽,如此来回了几次,开始渐渐习惯了氲氤在喉咙间的呛味。

从来不知,原来烟的味道是这样的。可以令人的思绪陷入无尽的惆怅中,同时也可以用这种柔软的伤害来忘记思想深处撕心裂肺的痛。

欲盖弥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一双手从后面环上了她的腰,抱住她,熟悉的气息贴着面颊喷在她的耳垂上,痒痒的,像猫儿挠在心口:“嫁给我好吗?”

她的手在半空中颤了颤,指尖的烟灰倾落,刹那飘散于空气之中。

“嫁给我,好吗?”凌少祺摊开了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戒指,拱形的铂金指环顶端,精巧地镶嵌着一颗六角形钻石,沐浴在晨光中,折射出眩目的光耀。

他扳过她的身体,两人相对而立。

“昨晚的事我不想再多解释。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你满身伤痕坐在地上,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但是,我没有后悔。”他扶着她的臂膀,丝毫不敢用力,唯恐再度触碰她的伤口,然而,掌心满是冷涔涔的汗,“这么多年来,我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最终,不过只想永远陪着你,开开心心。夏曦,我爱你,是真的爱你。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小岛上那一场未遂的婚礼,是在潇万川的蓄意安排下进行的。他不曾正式向潇夏曦求婚,这一次,是第一次。房间里太安静了,几乎滴水可闻,他屏住了呼吸,清晰地听到了自

己的脉搏心跳,一阵一阵,随着滚烫的气流翻涌。

等待是一场酷刑,烈焰飞雪,只待彼时的解脱。

“你真的能放下仇恨,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我的父亲吗?”潇夏曦低低地问。

凌少祺的手一紧,表情端正而严肃,“我未必真能将他视为自己的父亲,不过,我会将他视为我的亲人。”亲人,休戚相关的亲人,这是他目前勉能做到的最底限了。

潇夏曦垂眸看着他掌中的戒指,驻立良久,嘴角扬起一丝悲喜莫辨的笑。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

他许她郑重承诺,她许他不离不弃。爱情埋没了,婚姻,不过是条件交换的形式罢了。

没有鲜花,没有祝贺,她的无名指上终于套上了他的指环。凌少祺将她拥进怀里,下巴轻轻摩梭着她的发端,如同呵护最宝贵的珍品一样,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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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少祺拉起她的手跑出房间,一路轻跑,他牵得很紧,仿似此生从未如此兴奋过。潇夏曦跟在后面,也随着轻飘起来。她是翱翔天际的纸鸢,而他,却是那个牵线的人。眸里的背影忽远悠近,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从此以后,她就要与这个人呼吸相连了吗?

直到与他并肩站在楼梯的中庭,听着他向全世界宣布婚讯时,潇夏曦犹似身在梦中。

远远地,潇万川站在人群后,倚墙而立。他腰身笔挺,倒影在素白的墙上,俨如昨日的帝王,脸上是匪疑莫测的深邃。

她隔着重重的人墙,与他遥相对望。眼神在空中交炽,继而,唇角扬起一丝讥讽的笑。

欢腾过后,潇夏曦感觉被攥着的手腕倏地一紧,不由自主也跟着那道力度向前走去。凌少祺牵着她,径直走到潇万川面前,挽起她的手举在半空中,眸底噙着笑,将额际的那道小小的疤痕也掩在了一片泛着涟漪的霞光之中:“以后,夏曦就放心地交给我来照顾,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当然,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令她受半点委屈。她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也会好好照顾的。爸!”

最后一句称呼,把潇夏曦愣在了当场。她看着他,彼此站得很近,视线却有点模糊,莹白的贝齿轻轻咬了下唇,立即泛起浅浅的玫红。

潇万川眸光微闪,但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握住他们举在半空中的手,带着微温,从他的掌心晕开。“好!好!少祺你能不计前嫌,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

潇夏曦却僵在了原地,冷眼旁观。

她不能言语,只是隐约感觉有一道腻腻的水迹滑入指缝。再细看时,已无痕迹。

“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去美国,我姐和麟儿正在那儿接受治疗。我希望可以第一时间告诉他们结婚的消息!婚礼也在那儿举行。”凌少祺把手放了下来,依然牵着潇夏曦,只是刻意与潇万川拉开了距离,“我想,有些话你也需要跟我姐当面说说吧?!”

譬如,道歉;譬如,忏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