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万物渐渐止于静寂。深邃的黑色在夜幕下铺展开来,悠悠尽处,看不到蔓陀罗花开的彼岸,反而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寂寥在肆意蔓延,包裹着伫立窗边的人儿。

潇夏曦离开书房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凌少祺没有追出来,踩在走廊上脚步终于不再为了刚才刻意掩饰的慌乱悸动。想想,随之哂笑。她冲进了书房,说了那么一大堆伤人不赔偿的话,还大咧咧地提出要求,可是,她凭什么可以这样让凌少祺为她的任性埋单?恃着他惯性的宠溺吗?还是她早就笃定地认为,凌少祺不会拒绝?

她与他之间的关系,说白了就是那将近二十年的青梅竹马,他怜她惜她,她敬他依赖他,而实际上,她对他越来越看不透,追溯昔日种种,仿佛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佣人在外面敲了敲门,轻唤了几声。房间里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又再敲了几下,这次力度比较大,潇夏曦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才想起,到晚饭时候了。

打开门,一阵萧瑟的秋风贯穿长廊灌了进来,掀起裙裾的弧线,荡出层层波浪。潇夏曦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胡乱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传唤的女佣人一直守候在门外,恭敬的姿态蓦地让她想起了她的锲而不舍不过是奉命行事。她故作恼怒地瞥了她一眼,越过她大踏步走在前面。佣人则不疾不徐地紧跟在其后。

走近餐厅,摇曳的烛光透过虚掩的门缝倾泄出来。后面的佣人走快了两步,赶在潇夏曦前为她推开了餐厅的门,瞬即,大片大片的光散发着撩人心弦的媚惑,溢满了整个餐厅,清水月华般徜徉。流金的羽翼漫天飞舞,渗着古堡独特的底蕴,渐渐沉淀。

潇夏曦怔了怔,站着不动,嘴角挽起一丝讽刺的弧度。

长桌的一端,凌少祺坐在主位,而他的侧旁,却是潇万川。平日里,因为身体不适,他的三餐饮食都由特别护理照料着。而今天,谎言被拆穿了,他也不需要再做那些多余的掩饰,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撇开作伪的面具坐在众人面前。潇夏曦理不清心里的滋味,不知该庆幸他的无恙,还是该耻笑自己的羸弱,或许,兼而有之吧。然而,她始终无法忽略在心头萦绕被亲人欺骗的事实,她该愤怒的,可是在面对潇万川近乎乞求的挽留时,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长桌旁的两人也在同一时间看向潇夏曦,凌少祺若无其事般嘴角噙着笑,仿似书房时的谈话并没有影响他分毫。而潇万川却从最初的讶异瞬间转换了几种神色,渐渐无措,最后不得不站起来,向兀自站在门口,与凌少祺遥相对望的潇夏曦笑着说:“今天是少祺的生日,我们好好地庆祝一下。夏曦,别愣着,快过来,我们敬少祺一杯!”说完,他率先举起了放在桌上的红酒,盛意拳拳。

潇夏曦的视线也循着他这句奉承的话落在他的身上,有点茫然,有点迷离。在两年后的今天,他终于放下了姿态,将昔日威严敛在笑容之下,可是那种凛然风采依然令人错不开眼。

凌少祺却只是不动,甚至可以说,忽略。他的目光,从潇夏曦踏入餐厅时起,由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疏淡却蕴味无限,毫不掩饰地传递到潇夏曦的眸底。两人僵持着,不说话,也没有进一步行动。创疤形成了,下面是血淋淋的伤痛,任谁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恢复如初吧。更何况,谎言的缔造者中,一个是她的

父亲,另一个,是她一直赖以信任的“兄长”。

潇万川有点尴尬地站在他们之间,只得放下酒杯,直接走到潇夏曦面前,压低了声音,似劝谕,又似命令:“不要再任性了。子祺说了,他既往不咎。过几天,还要带我们去美国看麟儿,他一个人留在那儿,我实在不放心。但是,如果你继续与少祺闹别扭,别说我们去美国了,就是这座城堡,我们也迈不出半步。”

他说的是事实。凌少祺就是这座城堡的统帅,没有他的指令,谁人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们的自由,目前只也局限于这座壮严的古堡,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这里,就是一个同时能够享受阳光海滩蓝天白云的牢笼。但是他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对这里的一切早已经厌倦,如若有一丝机会离开这儿,他也不想错过。

潇夏曦愣愣地看了潇万川一眼,继而敛起双眸。只消片刻,再次艰难地抬眸,径直越过长长的餐桌,越过餐桌上盛放的花簇和燃烧的烛台,披着旖旎的烛光走到属于她的位置上,举起了酒杯,眉眼微舒,丝毫没有作伪的痕迹:“少祺哥哥,生日快乐!”尔后,没等凌少祺反应过来,仰首一饮而尽,微醺的酒意随着敏感的舌尖游走全身。

旁边的佣人随即再为她添上一杯。

凌少祺却在此刻站了起来,伸手拢了拢她肩上的外套,“入秋了,以后要多添件衣服,小心着凉了。”指尖带着微温,拂过她的发捎时,顺势将她额前的发拢在耳后。

潇夏曦轻“嗯”一声,坐了下来,看着荡漾的红酒里映衬的脸容,有点憔悴,有点无奈,更多的是嗟叹。

潇万川也转身走了回来,却没坐下,而是再次向凌少祺邀杯。这一次,凌少祺不再冷眼,两人在空中交杯,“当”一声,清脆悦耳,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待他们放下酒杯的时候,潇夏曦已经低下头,默默拿起刀叉一小块一小块地切开面前的牛排。

浪漫的烛光,醇香的美酒,丰盛的佳肴,所有这些,都是凌少祺为她而布置的,以生日之名,化解彼此冷战。

所以,她也不想扫兴。既然答应了留下,再别扭下去,就显得太矫情了。

席间,三人都没有太多言语,潇万川为了缓和气氛,诺诺地劝酒,凌少祺总是不咸不淡地应着,却不忘为潇夏曦添上一撮配餐的佐料,体贴而细致。偶尔,潇夏曦也会抿一唇红酒,矜持中带着淡淡的疏离,却不明显。

“少祺,你和夏曦打算什么时候再举办一次婚礼?”潇万川趁着空隙问。

潇夏曦拿着刀叉的手不易察觉地在半空中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仿若未闻般继续切割牛排。不过,怎么这牛排突然变得韧厚起来了?她下狠劲切了几刀后,有点泄气地准备放弃了。

凌少祺哂笑。接过她手中的刀叉,一边一块块地切开,重新递到她的面前,一边说:“不忙。看什么时候夏曦点头了,我再为她举办一次盛大的婚礼。我们的婚礼必定世界触目,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淡淡的语调,却是令所有梦幻少女都憧憬的郑重承诺。

“但是——”潇万川还想说点什么,潇夏曦却重重放下刀叉,腾地站了起来,淡淡地说:“我已经吃饱了。你们请慢用!”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餐桌。

若继续待下去,她难不保自己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潇万川的阿谀奉承,他的笑里隐藏的委屈,让她

止不住地鼻子泛酸。然而更令她哀戚的是,潇万川,她的父亲,又一次将她放置在天平上,成了待价可沽的商品。

走出餐厅,背后,是潇万川打着圆场的唯唯诺诺,还有杯酒交斛的清脆碰撞,只是再听不到凌少祺沉厚的声音,哪怕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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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跑回房间,掩上门,将所有光亮全部挡在门外,房间顿时陷入了无尽黑暗。潇夏曦终于忍不住,顺着门板蹲了下来,抱紧自己的身体埋首在双膝之间,低低地啜泣。如珠碎玉的眼泪滴落在指尖,滚烫滚烫的,可是,她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这个秋初的夜,注定了并不平静。

拖起疲倦的身躯慢慢踱向浴室,站在喷头下,任水流沿着身体的曲线缭绕滑落,淌过眼角湿润的羽睫,渗入唇舌,有种难以言宣的涩涩的味道。微敛的眼眸神色迷离,时间久了,双颊被热水薰得一片酡红,哗啦啦的水声冲刷着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残留的悲凉也随着水滴流走。

潇夏曦披上浴巾,身上犹自滴着水珠,带出一路的濡湿。才打开浴室的门,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夹杂着一阵微醺的酒气灌入鼻息。她下意识地皱了眉,餐桌上她喝的酒不多,而且经过刚才的沐浴,身上的酒气早被冲洗干净。然而房间里漆黑一片,她只能摸索着墙壁缓缓而行,可是越往前行,酒气越浓郁,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绳索引导着她走向酒气的源头。

快到房门的时候,冷不防地被地上横亘的物体绊了一跤,潇夏曦的身体顿时失了平衡,惊叫一声,整个人跌落在地。可是出乎意料地,落地的一刻,并不感到疼痛,而是,而是跌入了一个怀抱,炽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肌肤,还有浓烈的酒醺的味道。她立即意识到什么,双手用力,支撑着挣脱那个怀抱的挟制,可是,该死的浴巾却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候,被压住了一角,她尝试着挣扎站起,浴巾随之滑落。潇夏曦只感到一阵凉意窜上赤-裸的后背,仓惶地用双手抱住前胸。幸好月色透过窗幔渗进来,彼此看不透彻,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感觉到环绕在身上的双臂越拢越紧,潇夏曦一阵**,也顾不上**,猛力地用肩膀往那人的胸前撞去,只听得他闷哼了一声,紧箍的力量骤然减轻,趁着间隙,她立即逃开,往房间的深处跑去。然而,才没跑出几步,浓重的气息伴着酒气从背后再次袭上,潇夏曦身体一矮,避过他的反扑,一丝侥幸从心底闪过,却不料脚底湿滑,她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声,已经被那人抓住脚踝向上一提,几乎将她整个提了起来,两人同时倒向房间中央的大**,陷进被褥里。

惊恐迅速蔓延,潇夏曦在身体触上床褥的一刻,立即翻身滚向床的另一侧,可是终究迟了一步,对方倾身覆上,将她整个拢在身下,不给她任何逃窜的空隙。

“放开我!放开我!——”潇夏曦双手被他紧紧地钳住,她本能地踢起双腿,在那人的身上一阵乱踢。可是他竟然毫无知觉,大手挽起她变得僵硬的腰身压向自己,游走的气息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旖旎春色下。

“夏曦,是我!”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潇夏曦抵在两人之间不断挣扎的手僵在了胸前,睁开眼,看着近在眉睫却仍旧模糊的暗影,愕然:“少祺哥哥,怎么会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