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很想呕。那些味道直在她的胃里翻云倒海般胡搅,滚滚地涌上。而事实上,在凌少祺的指尖再次触及她的时候,潇夏曦终于忍不住,冷不防地拨开他的手,跑到一处的树下呕吐起来。

吐得惊天动地,吐得撕心裂肺,吐得……她都认不得自己了。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背脊,上下抚顺,潇夏曦仿佛意识到什么,支棱着打了个冷战,条件反射般逃开,形如躲避长满尖刺的刺猬,为了不让自己受伤,惟有远远地逃离。凌少祺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不易察觉地一闪而过受伤的痕迹。

“夏曦……”他欲言又止,踌躇了半天,却不知可以再说些什么。或许懊恼,但是,绝对不后悔。他以为,报复德丽丝是潇夏曦喜闻乐见的,从得知她在德丽丝面前备受欺负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盘算着如何以牙还牙。若不是存在着侥幸,说不准他从此再也不能见她,每每想及此,总抑制不住心底的惧怕。他绝不允许有这么一天再度重演……

半晌,潇夏曦才平复下来,却不看凌少祺。她低眸睨了眼手中的微型录影带,挥手掷处,那盒记录着一个女人无限耻辱的录影带沿着一道弧线瞬间没入深邃的墨黑之中。无声又无息,来来去去,仿如梦一场。可是这梦,终究是要醒来的。

她径直从凌少祺身旁绕过,走向灌木丛。

灌木丛后,德丽丝抱着双膝虾米般蜷缩成一团,不时打着冷颤,纤薄的舞衣裂开长长的缝,被推高到胸前,整个身体就那么毫无遮掩地全然**在空气中。借着月色,清晰可见一道道青紫的伤痕横亘在她的胸前、手臂、大腿,全身各处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那两个男人禽-兽似的在她身上轮番**,现在的德丽丝羸弱凄清得浑如被狂风扫落的秋叶,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像打翻了味瓶,五味陈上。

潇夏曦心底一渗,刚要转身到车上找找看有没有衣物之类的,一堵肉墙挡在了面前,她收势不及,差点儿就撞在了那堵肉墙上。定神看,却是凌少祺,手里还捧着一件薄毛毯。潇夏曦也没多细想,接过毛毯,转而盖在了德丽丝身上。

德丽丝无意识地往里瑟缩了一下,挣扎着要逃离任何外来力量的侵扰,反而被潇夏曦更紧密地裹在毛毯里。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了这种被裹在“襁褓”中的温度,安静了下来,显得格外地乖顺。

她在潇夏曦的手背上猫儿般蹭了蹭,抬起双眸,茫然地看着她,眼神渗着好奇和陌生,怯生生地在她的脸上流转环回,尔后讪然一笑:“你是谁呀?”

潇夏曦愕住了。

难道……

她低下头一下下抚顺德丽丝凌乱而打结的发絮,德丽丝却不再理她,兀自侧首枕在双膝上,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在经受这样的折磨后,竟然还能睡得着,实在让人很难想象。除非,在潜意识下,她已经忘记了所有,强迫着自己把才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前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于她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吧。

有条不紊地把德丽丝的发丝全部拨在脑后,露出恬静得令人心悸的脸,深刻的五官清雅如烟。潇夏曦站起来,向一直站在灌木丛外寸步不离的凌少祺伸出手:“你的手机,借我一用!”

凌少祺没有多问,倒是很顺从地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放在她手里,自个儿走出了通话的范围。他根本不需要知道

潇夏曦会打给谁,或许,早已经猜到了,所以不会加以阻止。

没多久,潇夏曦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边把手机交还给他,边说:“再过半个小时龙五就会过来。”

目前也只有龙五是她最信赖的人了,她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德丽丝,或有可能,还会如她所嘱那样,在恰当的时候把德丽丝安全转交回雷承旭。毕竟,现在凯萨夫倒下了,雷承旭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嗯。”凌少祺把手机放回衣兜,依然抿唇不语,他在等她说下去,“我不放心,想在龙五过来接她走了后,再离开。”

“可以。”他一口答应。

这个请求早在他预想之内。江勇早已与其他人清理了那两具尸体,但是泥土上的血迹,就像篆刻在大地上的烙印,这是血的记忆,无论怎样刷洗也冲刷不掉冤魂的控诉。

一切收拾妥当,遥远望见有几簇光柱划破黑暗沿着山路盘旋而上。他们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在高处向下望,只觉得是些发光的小虫在蠕蠕爬动。直到半山腰,离潇夏曦他们所在的位置大约不到十分钟的车程,江勇他们立即启动汽车,并没有打开车头灯,只是借着月色从山的另一边下山。想来他们对这附近一带的地形早已经探知清楚,即使光线浓霾,他们仍然可以在危险重重的山路上驰骋如常。

铃声响起,凌少祺取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沉吟了片刻,直接递给了车厢坐在另一端的潇夏曦:“是龙五。”

潇夏曦接过,斜睨了凌少祺一眼,方把手机贴在耳际:“喂,龙五吗?……嗯,好的,拜托你照顾她……不了,龙五,我已经有了决定……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压低了声音还在与电话里的龙五做些交托,突然远处的山头一声猛烈的爆炸声响,通话戛然而止。

潇夏曦尚自攥着手机,掌心冷汗直冒,指尖发寒。那地方,那地方就是刚刚他们离开的悬崖边,也就是现在龙五正在接回德丽丝的地方。

“怎么回事?”她猛地回头质问,堪堪对上凌少祺倚靠在沙发里阖眼假寐,似乎这场爆炸对他并没有造成多大的震撼,甚至是了然于胸。

这一刻,她幡然醒悟了,原来,那个对她呵护备至,口口声声说着永远不会伤害她的少祺哥哥,又一次算计了她。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圈套,他们早在那个地方埋下了炸药,而她,却成了这个圈套里最最得力的推动者。

他没有多解释,潇夏曦也不再与他多唇舌,颤抖着指尖一次又一次地重拨手机上的电话号码,然而,话机里重复播放的却是那段枯燥而乏味的电话录音:“你所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

她终于放弃了拨打,愤然将手机掷向凌少祺,转而用力拍打车窗:“停车,停车啊!……”可是,无论她如何拍打,如何声嘶力竭地叫喊,车内所有人依旧岿然不动。窗外,火光红红,映亮了每一处最阴暗的地方,而他们的车队却离那簇火团越来越远。

飞机上。

凌少祺低头翻阅着报纸,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地瞥向右前方,离他隔着有两排座位的潇夏曦身上。到了后来,眸瞳里全是她纤细羸弱的剪影。

潇夏曦的表现出奇安静,从上飞机开始,一直不吵不闹,即使打了照面,也没有与他有过任何交谈,就那么若无其事地

坐在窗边,支着下颌,遥望窗外摇曳叠影的云海,沉思。

这样的潇夏曦满身都是尖锐的刺,凌少祺多少次想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可是,又怕他的主动接近再次触及她的伤口,使彼此间的裂痕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弥合。多少年来,他在险恶重重的江湖上打滚,都不曾窘迫过,然而,在潇夏曦视若途人的冷漠面前,他总是束手无策,她状似无意的避而远之,根本不让他有为自己解释的机会,总是让他有一种被拒在门外的隔离感。

他们乘搭的专用飞机越过重洋,跨过雪山,长途跋涉十多个小时,终于降落在一个小型停机坪。顶着秋冷的风步出机舱,面朝沧海桑田,潇夏曦才知道,他们并不是回P国,而是一个同时远离P国和俄罗斯的小岛国。

长达十数辆名贵豪华汽车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经过秋黄的麦埂,水墨的河流,还有一大片一大片花瓣落地有声的罂粟花场,正有花农顶着烈日零星散布在角落里劳作。

干燥的风从车窗的缝隙灌进来,刮着皮肤,油然有种干涩的疼痛感。这一刻,潇夏曦才惊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踏入了初秋。那个炽热得令人无法喘息的夏季,早已在世人的唏嘘声中淡化了记忆。

行进的地势渐渐偏僻,约摸一个小时车程,车队络绎开进了一个庄园。潇夏曦的视线滑过镂花的大铁门时,不经意看见铁门上的木牌用显著的漆字赫然写着:乔曼山庄。然而,当她走下车,昂首仰望时,看到的却是一座欧陆古貌的城堡建筑。垂影婆娑处,古堡的外墙有点斑驳,不过,巨型坚实的砖块垒叠成墙,高耸的城楼浅入云端,在恢宏中彰显岁月沉淀的底蕴。

有多个佣人鱼贯而出,向他们躬身行礼后,直接将车上的行李搬了下来,送上各自的房间。潇夏曦只身离开疗养院,本来并没有随行携带的行李,这些都是在俄罗斯凌少祺与她逛商业街时购买的,足足两大箱。

“累吗?”凌少祺停驻在门前,看着她一脸疲态,建议说,“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潇夏曦摇摇头,终于说出了近几天里第一句话:“带我去见他!”说完,她已经走在了前面,避开他关注的目光,侧身闪进了那道半掩的门里。

凌少祺顿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他清楚她去而复返的目的,就是为了要见潇万川,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光,陪伴在他左右。无论两人以前有多少怨由,终归难以泯灭这种与生俱来的亲情,只要潇万川还在,潇夏曦总不会置之不理的。

古堡里,并没有想象中华贵庄严,光线透过琉璃玻璃,折射出五彩斑斓的梦幻色彩,横跨时光的隧道,洒落在回旋的楼梯道上。两人拾级而上,踩着满室的寂静走向古堡的最深处。凌少祺走在前面,潇夏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人之间只有触手可及的距离,可是,似乎并没有因为某人刻意放缓的脚步而有所改变。

转过一个弯道,他们在一道门前停了下来。门口没有人把守,从里面若隐若现地闻得到一些浅淡的药味。

凌少祺轻旋门把,首先走进了房间,并且侧身,让开了一条通道。这时候,潇夏曦反而有点踌躇不前了。两年时间不见,昔日的恨意早早被时光摩挲只剩下了淡淡的牵挂。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父女俩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重逢。路上凌乱的碎印透着不安,到了此刻,终于尘埃落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