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整天都是该死的战争,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晚上闭上眼睛,第二天是否还有机会能够睁开,”看着楚思南将一瓶刚刚开启的伏特加放在办公桌上,苏斯洛夫耸耸肩,不无回味的说道,“满眼都是死亡,不是敌人就是自己的士兵,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像那时候一样,感觉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的接近。”

尽管知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一说到当初的那些战争,楚思南仍就感觉无比的兴奋,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而且还是不吐不快的那种。人说一名真正的军人,这一辈子除了战争,就是回忆,看来这句话是一点也没有说错。看着一名将军,从当初那种叱咤风云回归到平静的生活,然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苍老衰落,整日沉湎在炮火硝烟、热血沸腾的回忆中,很多人都会感觉到无比的心酸与怜悯,但是实际上,对于将军本身来说,那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一种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到的幸福。

“是啊,”将两个精致的酒杯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拿着酒瓶,将它们先后倒满,楚思南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下,沉默良久,才叹口气说道,“往事不堪回首,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北方的前线,德国人追着我们的屁股打,整条战线全面崩溃,团部找不到师部,师部找不到集团军指挥部,集团军指挥部找不到方面军指挥部,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那时候,谁能想到战争这么快就要结束了。而且是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哈,世事难料,这句话果然是一点也不假。”

微微点头,苏斯洛夫伸手从面前的桌上取过那被伏特加,放在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才继续说道:“一切都多亏了将军,老实说,单凭将军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挽回整场战争的败局。但是正是因为将军的出现,正是因为将军在北线的一系列成功指挥。才给我们的士兵带来了胜利的希望,才让他们感觉到看似强大的德国人。其实并不是无法击败的。因此我们必须说,将取得这场战争胜利的全部功劳都归于将军一身,这种说法不对,但是将军在这场胜利中,绝对是功不可没,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将军地出现。我们伟大的苏维埃政权,绝对走不到今天。”

被人家当面地捧是什么感觉?飘飘然,那楚思南此时的感觉是什么?毫无疑问,那就是飘飘然。看看人家苏斯洛夫,人家为什么能够成为政坛地常青树,人家为啥能够成为了灰衣教父?那绝不是因为人家对马列主义的研究极度专精。也不是因为人家发布演说什么地喜欢引经据典,更不是因为人家不提倡特权、生活俭朴,而是因为人家会说话。拍个马屁都是那么的精彩,让你明明感觉出来他是在奉承你,却又觉得这番奉承不是无的放矢,不是空中楼阁,而是确有其事。

把取得这场战争胜利的全部功劳都归功于楚思南,这种说法对吗?很显然不对,这样的说辞如果说给斯大林听,他或许会欣然接受,如果说给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听,他们或许会沾沾自喜,但是如果说给楚思南听,他绝不会接受,他甚至会对说这番话的人感到厌烦。所以人家苏斯洛夫就不那么说,人家首先就批评这种说法,然后却转头强调楚思南在这场战争中所起到的扭转全局地作用,这是事实,也是楚思南一直以来最感得意的地方。拍马屁也是一门学问,要想把握好这门手艺,你就先得有伯乐的相马之眼,先看清楚这匹马是什么样的性情,它是喜欢被人家拍左臀还是喜欢被人家拍右臀。毫无疑问,苏斯洛夫同志掌握了其中的精髓,这才是有希望的同志,前途光明地同志,思想进步的同志,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同志……

俄国人都好酒,而且大多数人地酒量都不错,别看苏斯洛夫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但是他的酒量也着实不错。在卢科昂基送来早餐之后,他就那么陪着楚思南,一边闲聊一边喝酒,对他今天来此的主要目的,却是绝口不提。

“这个年轻人很不赖,”当一份早餐被填进腹中之后,楚思南得出一个最终的结论,“不仅有学识,对马列主义有着深入的研究,而且言谈风趣,眼光独到。最为重要的是,虽然还年轻,但是性格却很沉稳,圆滑老道,是一个堪当重任的人。”

听会说话的人说话,心里就是感觉舒服。这一顿早餐吃下来,听着苏斯洛夫旁征博引、幽默风趣的言谈,听着他不露痕迹的恭维,楚思南只觉得是通体舒畅,一夜未眠所带来的疲乏,似乎也在无形间消失无踪了。

“苏斯洛夫同志,”放下手中的刀叉,楚思南用餐巾擦拭着油腻的嘴唇,笑眯眯的说道,“我记得你是学经济出身的吧?”

“是的,将军,”苏斯洛夫心中一喜,他知道如今战争即将过去,做一个和平时期的军人,绝对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什么提升,幸好,他本人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军人,而是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身份半路出家进入军队的。而今,楚思南提到这个问题,那毫无疑问,也就意味着他有机会要干回本行了。如今国家战后百废待兴,对经济建设人才的渴求度相当高,如果自己能够在这个时候从军队转出,进入政府部门,那想必应该会有一定的作为。

“说来惭愧,属下出身贫困,自幼就没有接受过什么系统的教育,”苏斯洛夫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的那些所谓经济建设方面的知识,都是在后来在实践工作中取得地。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进入军队。成为一名军人,从十六岁进入贫农委员会工作的那一天起,我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愿望,就是如何加强自己的革命知识理论,如何用革命的理论武装自己,同一切苏维埃的敌人作斗争。”

“恩,我听说你还在普列汉诺夫国民经济学院学习过?”楚思南微笑着说道。

“啊,是,可以说我关于经济学的系统理论都是在那段学习中建立起来的。”苏斯洛夫愈发小心了,看得出来。面前这位领袖已经提前对他的档案做过了解了,“后来在红色教授经济学院进修地时候。这些理论才得到进一步的丰富。”

什么叫毛遂自荐,这就叫毛遂自荐。

“嗯。很好,我听说当初赫鲁晓夫和娜杰日达都是你地学生?”楚思南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地,”尽管心里有些忐忑,但是苏斯洛夫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赫鲁晓夫是一个好学生,当初他给我的印象,是思想激进、很有头脑、锐意力行的。只是他过于的沉迷于权力,以至于迷失了自己,迷失自己的革命性。至于娜杰日达,哎,她只是一个牺牲品,一个独裁者的牺牲品。”

赫鲁晓夫是谁自然不用说。他已经被打倒了,而娜杰日达呢,她则是斯大林地夫人。算是一个克里姆林宫的才女,只是嫁错了人,最后落得个自杀的惨淡下场。这两个人的身份都很特殊,如今的苏斯洛夫敢于坦诚他们是自己的学生,并且还对他们抱有一定地同情,从根本上来说,这已经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了。

“好啦,这些人都不用去理会他们了,”楚思南显然对苏斯洛夫的这份坦诚很满意,他从座位上欠起身来,亲自为对方斟上一杯酒,然后才说道,“不过我今天对你倒是有了一个全新地认识,真没想到,我们的苏斯洛夫同志,竟然还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嗯,你现在负责的是什么工作?我记得你应该是在主持斯塔罗夫波尔地方的党政工作吧?”

“是的将军,”苏斯洛夫心说,正题来了,“两个星期前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下的调令,让我负责那边的地方工作,主要是驻军的各项事务。”

“噢,”楚思南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向对方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轻抿杯中醇香的伏特加酒,继而笑眯眯的说道,“那苏斯洛夫同志,你觉得地方工作与中央工作比起来,哪一个更加适合你才能的发挥呢?”

那还用说,如果能够进入中央工作,接触国家权力的最高层,谁愿意到偏远的地方去啊?不过苏斯洛夫却又不能直说中央工作更加适合自己才能的发挥,毛遂自荐不等于不知天高地厚,否则的话,就会给人家留下一个心浮气躁、好高骛远的印象。

经过短暂的思索之后,苏斯洛夫抿抿嘴说道:“那要看组织上有什么需要了,我个人没有什么想法,主要是看组织的需要,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哪里需要我,我苏斯洛夫就去哪里。”

“好啦好啦,不要跟我来这些虚虚飘飘的东西,”显然对苏斯洛夫这一番说辞不以为然,楚思南摆摆手笑骂道,“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希望得到重用,希望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发挥自己的才能,是很正常的。”

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楚思南绕过办公桌,在大厅那华丽的地毯上随意的迈动了两圈,然后继续说道:“还记得前天我跟你提过的那件事吗?如今预算委员会同国防部的矛盾日渐激化,他们之间就裁军削减预算的问题,吵得是不可开交。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是念旧的,朱可夫同志算是我的老朋友了,包括他在内的那些将军们,我不能不多少卖上几分面子。但是话说回来,预算委员会的那些同志们所提出的问题也不能不建议考虑,如今战争即将结束,国家各个方面都是百废待兴,无论是农业还是工业抑或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都需要拨付大量地资金重建。因此呢。裁撤一部分军队,以削减军费的开支,这也是势所必然的趋势。哎,这个矛盾让我很是苦恼啊,就为了它,我这两天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楚思南说到这里,还深深的叹了口气,同时用力的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表现出一幅相当苦恼的样子。

话说到这份上,苏斯洛夫哪里还会有什么不明白的。的确。前天楚思南就跟他提到过这个问题了,虽然这位领袖当初没有说地那么具体。但是心思细密谨慎的苏斯洛夫,过后还是将这个问题仔仔细细地考虑了一番。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得罪人的问题,毕竟如今国家地财政预算就是那么多,在有限的资金条件下,你要吗注重对军队的预算拨付,要吗就注重对其他建设部门的预算拨付,两者之间是对立的,是根本不可能调和的。说白了。那就是无论是谁主抓这件事,都必须要得罪一边讨好另一边。

从根本上讲,苏斯洛夫感觉在这个时候,裁撤一部分军力也是相当必要的,毕竟数百万地军队摆在那里,每个当兵的每天都要吃饭。都要消耗军资,同时呢,还闲置着大量的劳动力。在目前看来。这场持续数年的世界性战争一旦结束,其后短时间内再次爆发大战的可能性近乎不存在,在这种情况下,裁撤军队,缩减军费开支,实在是一举数得的决定。

但是话说回来,裁撤军队就那么容易啊?那是根本不可能地,其间涉及的各方面利益实在是太大了。必须要知道,裁军并不仅仅是裁撤那些暂时用不到士兵,这期间还要裁撤大量的军官,而这些军官呢,又是从战争中被更高一级地将领提拔起来的。军队无疑是拉帮结派现象最为严重的地方,有句话说得好,“动兵儿子先要看兵老子”,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裁军要是裁到巴季茨基的脑袋上,楚思南能答应?

一场改革的难度在于哪里?就在于这里,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在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里,两个从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瓜葛的人,却在背后有着绝对的利益勾连。无论是谁,一旦触及这个利益网的底线,都会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所摧垮。

楚思南是如今苏联的领导人,是克里姆林宫方针政策的头号决策者,但是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的出面去触动这个利益网络。因此,他需要一个替自己出头的人,替自己去当马前卒的杀手,替自己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这个人从现在来看,无疑就是他苏斯洛夫。

苏斯洛夫不是傻子,相反,他还非常的精明,他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差事,也知道其中包含多少的风险。毫无疑问,如果楚思南真把这个差事交到他的手里,那么他今后的政治生命将会有两个极端的选择,一个是一沉到底,永无翻身之日,一个是前途光明,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是一个危险啊,也是一个机遇啊,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苏斯洛夫最终下了一个决定,他要迎接这个挑战,要抓住这个机遇。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经过一番谨慎细致的思考,大致上有了一些解决这个矛盾的想法,虽然说这个想法还不算是很成熟,但是苏斯洛夫已经有一定的信心,可以在最大的程度上,解决军方同预算委员会之间的矛盾了。

“将军需要我做些什么呢?”笃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苏斯洛夫仍旧是那样小心翼翼的问道。

“哈,”楚思南放声一笑,他走到苏斯洛夫的身后,伸手在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拍了拍,同时说道,“我的苏斯洛夫同志,难道你没有什么想法吗?千万不要告诉我,这两天以来,你就一点都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那样的话,我会很失望的。”

知道已经到了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了,苏斯洛夫侧过身子,笑道:“将军,单就你所说的这个问题,属下的确是有过一番仔细的考虑,在我看来,裁减军力一事势在必行,但是如何裁减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减少军方的反弹,才是我们现在所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噢?”楚思南的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座椅旁坐下,然后说道,“说说你的想法。”

苏斯洛夫并没有着急去说些什么,他挺了挺腰杆,从军装的上衣口袋里出去一份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材料,并将它推放到楚思南的面前,这才说道:“将军,这是我两天来所考虑的一些思路,完善当然说不上,但是想来应该可以给将军一些提示。”

“噢?”楚思南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同时看似有些急不可耐的伸出手去,将那份材料抓到了手里,展开之后,也不再去理会苏斯洛夫,便细细的看了起来。

坐在这位领袖的对面,苏斯洛夫的脸上看似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实际上,他的心里也在打鼓。这可是一锤子买卖,如果成了,那自然什么都不必说,多半的可能是自己马上就能进入克里姆林宫,如果不成,那下一次的机会恐怕就要遥遥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