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战争现实,在甫受重创的情况下,发起另一场规模庞大的战役;放弃机动快速作战的优势,以本就脆弱的装甲部队,去硬撼苏军有坚固防御为依托的重兵阵地;在占据弱势的情况下,同一向惯常打消耗战的苏联人硬拼。

基于以上种种的被动原因,从战役制定阶段,时任陆军副总参谋长的古德里安,便坚决反对库尔斯克战役的发起。但是,毫无疑问,他的建议如今已经没有人听得进去了,包括一向沉稳老练的曼施坦因,都已经在接连败退的情况下丧失了理智,更遑论别人。

就这样,所谓的“堡垒”作战计划开始实施了,德军在东线的主要作战力量,几乎全部被配属到了库尔斯克方向上,其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北线方向的全面溃退。

早在库尔斯克战役准备阶段的时候,一方面为了抓住战机收复失地,另一方面也为了在最大限度上牵制德军兵力,一直在北线作战的崔可夫兵团,向其正面的德北方集团军群余部,发起了自两年前的北方战役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攻势。

由于缺乏装甲部队以及空军的支援,北方集团军群的防线很快被击溃,从拉多加湖到波罗的海之间的区域内,四路苏军极速挺进,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先后攻克萨克拉、霍托卡、拉克拉、苏纳特约基、凯迈雷等军事要地。疲于应对的挪威军团首先覆灭于凯迈雷城下,六万挪威士兵战死,近五万成为了苏军的俘虏。与此同时。苏军摩尔曼斯克方面军大举西进,先后击溃正面德军地三道防线,一举攻入了芬兰境内,随即又在伊纳里湖战役中,歼灭了芬兰军团的四个主力师。至此,六十余万苏军部队全线进入芬兰,德国北方的两个重要仆从国陷入了绝境,如果得不到德军的强有力支援,其后等待着他们的,只能是坐以待毙。

北方的全面溃退。库尔斯克战役胜利的渺茫,英美联军在意大利的登陆。如此种种,令古德里安的心里充满了对战争前景的悲观。而与此同时。更令古德里安深为不安地是,他所隐藏起来的对战争地悲观情绪,已经在所有德意志的军队蔓延散播,伴随这种情绪衍生出来地,就是一种意图推翻元首统治的叛乱思潮。

就在几天前,上校施陶芬贝格试图使用炸弹刺杀元首,他的企图最后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其带来的影响,却是近乎灾难性的,由于此次事件,七千余名中高层军官被捕,其中的绝大部分被枪决。这次事件让古德里安不由的联想到了数年前苏联地大清洗,那次的清洗。为德军在之后对东线的进攻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条件,而今,历史在重演。只不过攻守双方的角色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德意志帝国是伟大地,古德里安心中的这个信念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它曾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为训练有素、最为意志坚定的士兵;拥有素质最高、指挥策略最高明地指挥官;拥有规模最大、战斗力量最强悍的装甲部队。可是现在呢,江河日下、暮钟沉沉,昔日铁甲雄狮的风光已经一去不返,那批最为忠诚、战斗力最强的军队,也将要耗尽最后一滴热血,继之而起的,仅仅是一些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新兵。诚然,也许这些新兵同样拥有慷慨赴死的勇气,同样敢于为了德意志的荣耀而抛头颅洒热血。但是,勇气并不能直接同战斗力挂钩,当面对那些从一场场血腥厮杀中徜徉过来、作战经验丰富的苏联老兵的时候,这些德意志新兵的勇气,往往只能意味着更大的牺牲以及更加残酷的失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向以来都不相信所谓命运的古德里安,恍惚间开始觉得,也许德意志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因为天不眷顾吧。

同古德里安的看法相同,刚刚接任曼施坦因职务,负责全面指挥库尔斯克战役的莫德尔,也不认为自己的军队在这场战役中还会有任何作为了,因此,在接任之后,莫德尔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前线部队暂时停止进攻,稳固战线。

当然,莫德尔的真正意图,并不是就此展开防御,在他看来,没有进攻的防御,是被动的防御,而被动的防御就是战败的前兆。按照莫德尔的打算,他是要先把战线稳固下来,然后一方面加固自己的薄弱环节,另一方面,查找苏军阵地上的脆弱位置,以期用一场稍具规模的突击战,来调动苏军的兵力,重新夺回战场的主动权。

不过莫德尔的策略虽然稳妥,但是他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在战场上,虽然指挥官的策划与安排相当重要,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往往在很多情况下,都能让这一切一切的努力,付诸流水。

晴日当空,凉风习习。

在普罗霍罗夫卡南郊的一处小镇废墟内,数以百计的苏军坦克披挂着灰绿相间的碎布条遮蔽网,静静的等待着最后进攻时间的到来。

一身戎装的索科洛夫站在一垣断墙上,透过手中的望远镜,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前方远处的山丘地带,他那微微敞开的胸襟上,两片各镶有三颗亮星的领章,说明了自北线战役之后,他的军衔提升的是何其快速。

“怎么还没有动静,”一名头戴黑色皮护盔的上校站在索科洛夫身后,很显然,他的耐心远没有自己的上司那么好,“情报上不是说,德国小鬼子会在九点三十分发起进攻的吗,现在都快十一点了,这里还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闭嘴!”索科洛夫头也不回的训斥了一句,“我们得到只是指挥部预先的估计。而不是准确地情报,难道你连什么叫做情报什么叫做战场预估都不知道?!”

“嘿,当然知道,”上校抬起双手,在胸前搓了搓,一脸讪笑的说道,“我只是有点等不及了,我很想看到德国人发现我们时那种惊愕的表情,嘿嘿。”

“等到你能从战场上活着走回来的时候再去讥笑我们的敌人吧,”索科洛夫放下望远镜。回头瞟了少校一眼,面色严肃的说道。“不要忘了,德国人那些新型的重型坦克。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从目前来看,我们只能用更多的伤亡,去换取他们的损失。”

尽管受到了上司地批评,但是上校却丝毫不觉得委屈,因为他也知道,索科洛夫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在之前地战斗中。他也曾经率领部队遭遇过德军的重型坦克,那种被名为“虎式”地大家伙,俨然就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反坦克堡垒。它那八十八毫米的坦克炮,对于苏军的T-34来说,简直就是噩梦,而它那厚重的装甲。更是让苏军的坦克炮在近距离之外无一收获。

不过幸好的是,德国人地装甲部队中装配的这种“巨无霸”并不是很多,而且这种东西虽然火力强大、护甲坚固。但是它的机动性能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更有些好笑的是,它那硕大的炮塔旋转起来都慢的惊人,以至于在突破了五百米地距离之后,高速运动中的T-34,就完全有能力从侧面,避开它的火力威胁,并从侧后方对它发动反击。

对于苏军地装甲兵来说,这段时间里,德军部队中出现的新式坦克还有一种,那就是被德军称为“豹式”的中型坦克,让苏军士兵们嗤之以鼻的是,这种所谓的德军新式坦克,俨然就是T-34的翻版,至少外形看上去和34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德国人的模仿能力显然不怎么高明,这种新投入战斗的“豹式”坦克性能极不稳定,就在库尔斯克战役打响的第一天,近二百两这种坦克出现在了南线的战场上,而到了第二天,就仅剩下不到五十辆了,剩余的那些不是永远的躺在了雷区里,就是因为机械故障而不得不拖回去修理了。

在寂静的等待中,空中的骄阳偏过正午,开始向西方倾斜。看看手上的腕表,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三十分,一直都老神在在的索科洛夫也开始有些焦灼了。

“也许德国人不会来了。”上校趴在矮墙后的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无聊的晃动着脑袋说道,“谁不知道德国人是最准时的,如果他们打算在上午九点中发起攻势,又怎么可能会拖延到这个时候?”

“索科洛夫同志,”就在这个当口,一名通讯兵从坦克阵列的后方跑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份电文站到了索科洛夫的面前,“指挥部来电,让咱们撤回去。”

“哦?”索科洛夫接过电文看了一眼,然后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说道,“给指挥部回电,就说我服从命令,马上撤回。”

“怎么啦?”上校从地上爬起来,凑到近前问道。

“德国人在巴斯维杨方向发起了攻势,”索科洛夫叹口气说道。“指挥部命令我们撤回防线,集结待命。”

巴斯维杨是距离此处近四十五公里的一处小镇,也是苏军第二道防线的外围区域,很显然,如果德军在那里发动了攻势,那么索科洛夫的近卫第五装甲集团军主力滞留在这一带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传令下去,立刻返回防线。”索科洛夫将电报交还给通讯兵,同时吩咐了一句。

十几分钟之后,随着一阵儿漫天尘屑的升腾,轰鸣的马达声开始在荒废的小镇上空响起,紧接着,数百辆坦克从其各自的隐蔽点显露出来,调转方向,开始向小镇东北方向转移。

“真是有点搞不懂德国人,”在自己的战车上,索科洛夫一把摘下帽子,拢了拢那一头温顺的金发,嘴里嘟囔道,“难道他们在巴斯维杨方向上吃的苦头还不够?硬要以硬碰硬的去攻打那里。”

“索科洛夫同志。也许他们认为那样才能彰显一下德意志所谓地钢铁精神吧。”一个坐在舱内的机炮手抬起头来,笑眯眯的说道。

“嘭!”

就在索科洛夫准备低头训斥对方两句的时候,一声透过轰鸣的马达噪响,仍旧隐约可闻的炮击声传了过来。

一丝不祥的预感骤然间升上索科洛夫的心头,他猛地在炮塔上转了个身,朝数百米外的小镇看去,同时嘴里大声喊道:“把望远镜给我!”

其实已经不用望远镜了,就在索科洛夫回身的一刹那,他赫然间发现,就在部队刚刚撤出地那个小镇外。一团浓浓的黑烟,正在一辆苏军地坦克上熊熊的升腾。那坍塌在一旁地炮塔。足以说明它在那一声巨响当中,受到了怎样残酷的轰击。

望远镜很快被递了上来。而于此同时,一阵儿惶急的报告声从战车的指挥电台传出来:“索科洛夫同志,德国人,德国人的坦克!就在我们的后方,我们遭到攻击,请……”

“嘶……”

电台中的声音噶然而止,取而代之地。是一片嘈杂的电波,很显然,这个负责指挥断后的坦克,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攻击。

“混蛋!”

即便不用去听那遭遇攻击的通报,索科洛夫也知道自己的后方发生了什么变故,在那望远镜里。他清楚地看到一团团的火光从自己部队的后方燃起。而在更远地地方,大量的德军坦克正从隆起的山丘上一队队的开赴过来,而在那视线可及的地方。四辆巨无霸般的虎式坦克,正雄踞在一方土丘之上,那粗长的炮管每一下振动,几乎都能令一辆毫无察觉的苏军坦克化为火影。大批协同作战的苏军步兵,从一辆辆坦克上跳下来,在往来疾驰的铁甲洪流间四处奔逃。那场面,混乱至极。

讽刺,这真是**裸的讽刺。索科洛夫一边通过电台给各个部队下达着命令,一面在心里嘲弄着自己。原本精心策划的一场伏击战,最后竟然变成了被偷袭的一方,这简直就是上帝在开他索科洛夫的玩笑。

能够被列为近卫装甲集团军,索科洛夫的部队自然有其不凡之处,尽管在开战之初,由于受到德军来自后方的袭击而令部队产生了混乱,但是当一条条行之有效的命令下达之后,那种混乱开始逐渐的稳定下来。

在坦克阵列的最后方,迅速集结起来的步兵,开始在脱离坦克部队,就地组织防线,每一个可以成为依托的地点,都被有效的利用起来,构筑战防抢阵地。而与此同时,原本行驶在最后方的坦克阵列,开始加大马力向前推进,前方阵列的坦克部队,则开始向两侧迂回,以求在机动中转向,并从侧翼向德军发起攻势。一时间,陌野平原上,很快就被浓浓的硝烟、漫天的尘埃所遮蔽,两道钢铁所汇集成的洪流,很快狠狠的撞击在一起。

在刚一交战,索科洛夫便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很显然,出现在这里的德军坦克,至少有二百余辆,在目前,如此规模的坦克数量,对于德军老说已经不可能是一场试探性的进攻了,而是大规模的进攻。这说明了什么,这就说明德军在巴斯维杨的进攻,很有可能是一场佯攻。

目前,对于索科洛夫来说,他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毫无疑问,那就是初战的被动,以及随后不长时间就可能出现的德军空中打击。

经过两年多的锤炼,如今的索科洛夫再不是当初那个空有勇气却没有智略的指挥官了,他在明白了战场的形势之后,很快便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在向指挥部请求空中支援以及步兵跟进的同时,尽可能速战速决,即便是他的不对将要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那也在所不惜。

这注定将是一场惨烈的交锋,如果索科洛夫的装甲部队,能够将正面的德军装甲部队击溃,而与此同时,后面的步兵部队也适时跟进的话,那么,苏军将有机会在这个方向上,全线突破德军的防线,从而,在一定范围内,将一个颇具威胁性的突出部,植入德军的防线内部,从而,加速他们在整个库尔斯克会战中的溃败。

“哄!”

“哄!”

……

在一根根颤抖的炮管鸣响中,白色的烟雾蔓延的愈发浓烈。苏军的T-34,显然在如此远的距离内,不能对德军的虎式坦克构成威胁,正面对敌的苏军坦克,一辆接着一辆的被击毁,侥幸存活下来的装甲兵,从升腾着浓烟的炮塔中钻出来,依托着自己报废的战车,同德军的步兵近距离厮杀。

而在正面战地的两翼,各由数十辆坦克组成的冲锋编队,冒着德军大口径火炮的洗劫,开足马力,如同疯狂的野兽一般,径直朝小镇后方的山丘扑去。

德军的指挥官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弱势,于是,在正面交锋的同时,为了阻拦苏军对两翼的包抄,一批批的三号坦克开始脱离正面的纠缠,驶往侧翼阻拦苏军的攻势。

侧翼的战斗几乎是在面对面的情况下展开的,以至于有的坦克连开炮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迎面撞来的敌人一炮击毁,有一部分坦克,甚至直接撞在了一起。大量从伤毁坦克中钻出来的装甲兵厮杀在一起,彼此间展开面对面的肉搏,无数扭打一起的装甲兵,在坦克的废墟间翻滚搏斗,继而,被后续赶上来,或敌或我的坦克碾成一滩肉酱……

当一辆辆钢铁铸就的坦克,在猛烈的炮火中化作一团废铁,当一个个久经训练的士兵,在那激射的弹片与坚硬的履带间化作一滩血水的时候,没有人再会感到恐惧,也没有人再会对巨大的损失感到惋惜。无一例外的,包括双方的指挥官在内,他们都想要在压制住对方攻势的同时,取得战场的主动权,他们都要主导这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