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雄盛情邀请朱隽留在军营用膳,朱隽本是军人出身,也不矫情推辞。按照惯例,华雄和徐晃平时都是和士兵们一起吃饭,虽然来了朱隽,仍是在军营中转了一圈才回来。作为汉末最著威望的老将军,朱隽对这个规矩非常欣赏,然而当伙食端上来的时候,他不免还是有些诧异。

徐晃见状,忙解释道,“破虏军的规矩,将军和士兵们的膳食是一样的,如果军营中来了使者或者客人,那么客人可以享受特殊待遇。老大人来得匆忙,我只让人多炖了块大肉,不然可以去弄些野味来。”

朱隽嘴上说着不碍事,眼角的余光倒是在华雄盘中逡巡,那确实都是普通士兵吃的食物。朱隽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甘苦与共,这是成为一代良将必须具备的品质,郑纶在朱隽的眼中还是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二流人物,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二流人物,已经带给人们足够的惊奇,朱隽甚至开始迟疑自己是否还有必要继续执着地劝说皇帝去南阳。

此时的军营伙食相比以前,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改善,甚至杂粮都开始被白面或者大米取代,朱隽很难从自己面前的食物联想到,全营的上万人都能吃上这等品质的食物。然而这就是事实,朱隽不会明白,他们所吃的食物其实都是自己劳动的成果,而军营就是他们共同的家。

华雄显然对朱隽并无多少好感,“老大人有何事问我?”

朱隽差点就忘记了日间的不快,此时被重新提起,怒气却早消了大半,笑着问道,“皇宫缺少禁卫,天子下榜文招募禁军,不料一连十日,竟不足百人。所以我就想到军营来看看,不知这支军队是破虏军什么番号?”

华雄奇道,“破虏军就是破虏军,哪有其它番号?若说青州营、前锋营、突击营,都属于破虏军啊。”

朱隽忙解释,“是这样的,天子本来打算让郑将军直接调拨士兵充任禁军,可是郑将军交出的名册上,只有几千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就有了一万人,而且据我所知,洛阳城的城防军应该也超过一万人……你看,这样让人非常为难。”

朱隽已经说得非常委婉和善,华雄却还是冷冰冰地保留着自己的成见,“伯纯没有任何欺瞒,这一点我必须要向老大人说明清楚,以免产生什么样的误会。”

“噢?”朱隽一捋花白的长眉,“还请华将军告知。”

“我破虏军在洛阳时日尚浅,毫无根基可言。您也知道,洛阳的大火不但使洛阳失去了旧日繁华,而且人口流失极其严重,我们刚到洛阳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只有不断地鼓励士兵和流民一起开荒,才能使洛阳能够得到全面的恢复,而大人您也已经看到了,我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你是说,士兵们加入到开荒的队伍中以后,他们就不再是记录在册的士兵了?”朱隽终于开始明白,可是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但是,士兵的天职是保卫疆土,郑将军这样屯兵,只能使士兵懈怠……”

华雄摇头,“老大人错了,士兵们拥有自己的土地,可以使自己的生活得到充分的保障,一旦起了战端,他们的职责将是保卫切身的利益,您说,这样的士兵又怎么会懈怠呢?我的职责就是将他们分为几批,轮流训练,保持军队的相对稳定。”

朱隽觉得华雄的解释非常实际,而且足够能说明问题,但是他很快就察觉到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一旦让这种制度蔓延开去,将会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局面:皇帝会失去对土地的支配权,而士大夫们的特权也将大大地被削弱。朱隽下意识地要阻止这种现象的蔓延和发展,因为这触犯了绝大多数士人的利益,总不可能让所有的士人都去学农夫和兵卒。朱隽又提到了禁卫的问题,华雄却表示爱莫能助,华雄的说法很直接,皇帝封赏破虏军的所有高级官员,惟独少了郑纶,那就说明皇帝对郑纶的戒备,因此朱隽需要从百姓中征募全新的禁军,而非破虏军中抽调的那么简单。

朱隽没想到外表粗鲁的华雄竟有如此犀利的机锋,话不投机,勉强少坐,便起身告辞。华雄让徐晃带了一拨军士护送朱隽回城,一面又派人告诉郭嘉,原来这还是郭嘉的安排。军中众人对皇帝的做法已经颇有微词,不管郑纶愿不愿意受封,皇帝至少应该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征募禁军的挫折只是一个开始。

朱隽没有把军营的情况告诉刘协,但是在不同的场合提醒过刘协,应该适当地给予郑纶名义上的提升,稳定洛阳局势。刘协依然故我,并且敕封了一批皇族子弟,在洛阳、关中的范围内,划分出许多地域,作为他们的封邑。可是当那些皇族子弟抵达封邑之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封邑打上其本人的烙印,收回所有的田地。

然而又有谁愿意把自己的土地拱手让人呢?短短几个月内,从河东、河南、河内、弘农不断地传来暴动的消息,刘协派出的皇家子弟几乎无一幸免地从封地被赶回了洛阳,刘协大怒,诏令郑纶出兵镇压。

郑纶立即来见刘协,“当初洛阳生产的恢复,全靠洛阳诸郡百姓全力发展,才有了今日的气象。如果陛下一意孤行的话,只怕洛阳将会重新陷入动荡,还望陛下三思。”

刘协大声呵责,“是你!是你将土地分给了那些小民的,朕便要你去收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洛阳是我大汉根基所在,朕将朕之土地封与皇族兄弟,有何不可?”

郑纶没想到刘协竟是如此蛮横,当下也恼了起来,“这是我定下的规矩,朝令夕改,我又何面目去见河东父老?!”

刘协霍然站了起来,瞪着郑纶,“你敢以下犯上?!”

郑纶见他不可理喻,登时也是怒冲冲地一甩衣袖,径直出了皇宫。

刘协在背后仍是大骂“逆臣”。

郑纶可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找来自己最心腹的几个部下,把白天的事情一说,又道,“我想知道你们的看法,你们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程昱看了看二荀,笑道,“几处暴乱,皆无我军士卒参与,而为此,我军上缴的土地已经使军中将士多有怨言。伯纯若不加约束,军乱也不远了,如果陛下要对伯纯不利,只怕会发生更严重的后果。我没什么意见,不管是什么样的措施和政令,只要能让百姓富足的,就是好的,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荀攸也笑,“不要看我,我虽然在朝当官最早的,可是你们都知道,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有分量的地位。陛下年轻而欲有所为,这一点无可厚非,可是想要借机对伯纯施压而立威的话,那这个算盘只能是一相情愿。”

“看来,似乎我们对陛下的期望太高了。”郭嘉突然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奉孝便欲如何?”荀彧知道郭嘉这小子没什么干不出来的,不禁心中一动。

“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用做,”郭嘉淡然一笑,“算算咱们的将军夫人去中山国郡也有些日子,不如选个日子,大家一起去中山做客吧?我的茶叶也快用光,正好去讨些过来,还有,中山定然缺少人手。”

郑纶顿悟,“你的意思是,让我置身事外?可是我不觉得以陛下的能力可以改变洛阳的秩序……”

郭嘉只是坏笑,又补充了一句,“诸位应该都没有俗务缠身吧?”

“当然没有。”回答出奇地一致,竟包括了刘晔、刘虞这两位受封的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