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曾许配给河东卫家,算不上什么秘密,而且卫仲道素有才名,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可是由于洛阳、长安屡遭战乱,蔡琰跟随父亲蔡邕就在颠沛流连中度过了几年;然而卫仲道突然得了一种咯血急症,英年早夭,蔡琰甚至都没见上他一面,竟成了望门寡。蔡琰坦然地告诉郑纶,在她第一次把郑纶的身份改成“仲道”的时候,其实卫家还没有传来噩耗,也就是说,蔡琰曾经幻想过、尝试过,把郑纶当成自己真正的夫婿,可是那毕竟只是一个命运所开的玩笑。

郑纶显然并不懂得该如何应付这个时代的女孩,不论是聪慧的蔡琰还是略显刁蛮的甄宓,甚至是稳婉的蝉儿,都有着许多与时代不相匹配的个性,使她们在特殊的战乱时代可以闪耀出属于自身的光辉。当然,这只是属于郑纶的个人看法,至少并没有太多的人,会具有象郑纶那样重视女人的观念。

蔡琰在洛阳度过了一段非常短暂而且颇为舒心的生活,郑纶用“仲道”的身份陪着她,寻找回了蔡家在洛阳的老宅;二荀风闻,从河东赶来,与郭嘉一起分享着蔡琰精妙无比的厨艺,蔡琰若似无意地问起卫家的情况,荀攸告诉她,卫家早在河东被张燕攻击之前,举家北迁到了河西、上郡。

蔡琰得到消息之后,一连三天都没露出一丝笑容,这让所有人都感觉很压抑,无论郑纶用什么办法来哄她,都没有任何效果。郑纶突然想起了在长安学琴的情景,焦尾琴在那次匆匆相别之后,被郑纶带在了身边,也许它能使蔡琰有所改变。郑纶精心布置了自己的书房,把焦尾琴极其小心地擦拭,努力地回忆着一些基本的弹奏指法,可是当他的手触碰到琴弦的刹那,竟是不知该如何弹奏。时值冬季十一月,郑纶依稀记得,“仲冬之月,律中黄钟”,无巧不巧,琴音拨弄之下,正中黄钟。

蔡琰闻音,心头竟不禁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思绪,她当然明白,那是郑纶为了讨好自己,才拿出的焦尾琴。说来也怪,除了蔡邕本人之外,没有别人可以顺利地用焦尾琴演奏出完整的曲调,就连蔡琰的造诣也只能勉强发音而已,郑纶这个音律的门外汉,能用焦尾琴来学习基本指法,已经让蔡琰大感意外,也正是因为如此,蔡琰才对郑纶产生了那种奇妙的情愫和幻想。制作焦尾琴的桐木,是蔡邕早年无意中听人焚烧木材的时候辨认出的良木,等他从火堆中将桐木取出的时候,早已经焦了一段,焦尾之名便由此而得。木材遭火劫而成琴,琴声中总带有一种特殊的声音效果,而产生了异样的音调,但凡懂音律的,如果用普通琴音来辨别焦尾琴的声音,自然难以驾驭;郑纶是不懂音律的初学者,当时又是被蔡琰“逼”着学琴,错有错着,居然成功地弹出了五音,可是想要演奏出“变徴”、“变宫”两音,却还欠着火候。

尽管如此,郑纶只想用琴音来讨蔡琰的欢心,能随意地将五音变换着发出琴声,那就算是不错的了,而且琴音的轻重缓急全由自己随心所欲,郑纶不禁暗自得意。蔡琰从听到琴声开始,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郑纶的门外,迟迟没有进门;郑纶对此并不知晓,心里只在盘算蔡琰应该很快会来找自己,而且她应该可以听到琴声,一听到琴声,也许就会高兴起来……可是她居然还没出现,郑纶似乎不应该就这么停止。

郑纶早知道弹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指尖传来的刺痛丝毫不亚于张弓射箭,可是蔡琰偏偏就是不出现。琴道确实是一门玄妙的学问,所谓始于心而发于行,郑纶的心境失去了平和,从射箭联想到了军营,战场、杀戮慢慢地在脑海中闪念,琴声逐渐急促。

“不要停,千万不能停下来!”蔡琰终于走了进来,满是关切,“闭上眼睛,慢慢地去想一些你认为美好的事情,或者想一些你心中向往的生活,千万记住,你不能停下手指间的琴音。”

不经意间,汗水布满了郑纶的额头,郑纶因为蔡琰的出现而打断了先前的思路,听蔡琰这么一说,虽觉奇怪,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依言而为,琴声立缓。从一个高度文明的世界突然降临在一个充满血腥杀戮的时代,郑纶的脑海中浮现了太多太多的感悟,那种复杂的情绪在指间会聚成一串串跳跃的音阶,偶地,郑纶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弹出的变徴之音。

蔡琰笑了,眼角挂着无比复杂的泪花。

郑纶睁开了眼睛,苦笑道,“我弹不下去了。”

“你知道吗?你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完全用内心来弹奏的曲调。”蔡琰兴奋地拉着郑纶的手,却见郑纶的手指早就肿了起来,不禁柔声道,“疼吗?”

“当然……不疼。”郑纶一龇牙,“我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见过你笑了呢。”

“你是为了哄我开心?”

“你以为呢?”郑纶大是欣慰,“你要知道,你如今可是我洛阳的晴雨表,你一不高兴,奉孝、文若、公达三个就天天提心吊胆,对了,子阳那小子也是天天巴望着能调回洛阳,吃你做的美食呢!”

蔡琰不禁噘起了小嘴,“你是说,我这几天做的菜不好吃咯?”

“不不……当然不是啦。”郑纶哪敢抱怨,连忙否认,“你也知道,这几天你都郁郁寡欢的,没准啥时候会忘记或者放错了调料,大家都非常担心……”

蔡琰莞尔一笑,“一定是奉孝哥哥他们又在‘威胁’你啦?”

“谁说不是?”郑纶忍不住轻声嘀咕。

“要不要,我帮你出气?”蔡琰坏坏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

“这是什么?”郑纶疑惑地接过,凑近闻了闻,一股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是芥末?”

蔡琰大奇,“你怎么知道?这是芥菜的种子,捣碎之后浸泡的,是我自己调配的,很少有人……”

郑纶暗抹了一把冷汗,“哦,在我的家乡曾经有人习惯用芥末放在海味中食用,那玩意我却是不习惯……你不是想把这东西放在糕点中吧?”

蔡琰嘻嘻一笑,“只要弄一点点粉末包在小面团里,放在糕点的夹层,保管他们闻不出来。”

郑纶直用宽大的袍袖擦汗,心里也是偷笑不已。

蔡琰的记忆力委实惊人,郑纶无意间弹出的曲调,竟被她记了个十之,音、法都用特殊的记号一一记录,而且蔡琰根据她自己的理解,稍稍作出了整理。郑纶看不懂古琴谱,也给不了什么意见,只好就坐在一边看着她,整整过了一个半时辰,蔡琰恍若不觉,那份专注的神情,与她刚才的顽皮完全判若两人。

当蔡琰整理完毕之后,还把曲子分段弹了一遍,郑纶这才彻底心悦诚服,因为他可以从琴声中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情绪和情绪的变化。

晚饭后的点心,让郭嘉三个谗虫叫苦不堪,辛辣的芥末差点把他们呛得涕泪横流,惟独郑纶吃得津津有味,蔡琰这个肇事者则还不停地问众人,好不好吃。三人忍辱负重地昧着良心,赌咒发誓:这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美味……

就在第二天,蔡琰哭红着眼睛来告诉郑纶,她要走了。

郑纶大惊,忙问其故。

蔡琰告诉郑纶,焦尾琴就托付给他了,而郑纶能弹焦尾琴,从另一个角度,已经使蔡琰的幻想彻底破灭:卫仲道弹不了焦尾琴,而郑纶再不可能让蔡琰幻想为“仲道”。回到现实,蔡琰必须履行蔡卫两家的婚约,所以她需要去找到卫家,做他们卫家的媳妇。

郑纶连挽留的借口都找不到,而蔡琰需要的并不是郑纶的挽留。

伤离别,离别伤。郑纶突然有些遗憾,其实他也很想尝一尝芥末的味道,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蔡琰的时候,蔡琰早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也许,还有机会回来做给你吃。”

这算是蔡琰的承诺吗?郑纶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