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众人商议的时候,家人来报:贾诩来了。

郭嘉不禁一皱眉,“来得好快!”

荀攸却道,“许是赶巧了,今日正好与他下棋。”

郑纶笑了笑,“相请不如偶遇,我们一起出去见他,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呢。”

到了前厅,只见贾诩还是那一身古旧的长袍,非俗似道,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文和先生,别来无恙?”郑纶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贾诩微微一笑,“原来是平北将军来了。多劳挂念,老朽身体康健。”

荀攸和贾诩处得相当熟稔,忙为众人引见,彼此客套了一番。

棋盘照摆,那是一张石质的棋面,放置在一个方几上,纵横十七路,黑白棋子各一百五十枚。郑纶粗识棋局,偶尔也买些入门之类的粗浅启蒙丛书来看,此时却是意趣盎然。

在当时,围棋远不曾普及,因此发展也极其缓慢,能象荀攸和贾诩对局的,少之又少。荀彧虽与荀攸是叔侄,只是偶有涉猎;郭嘉志趣虽雅,棋道却是门外汉;相对来说,郑纶这个略懂些棋理、定式的,怕还是几人中棋力最高。

那时的围棋纯粹属于高雅文人之间的消遣,极少会有人把胜负观念看得太重,而棋道则更以谦让为先。贾诩是客,理应受让先行执白,贾诩想都没想,就在棋盘的正中投了一子,落在天元位上。

郑纶挠了挠头。天元位的下法虽然有许多棋理来左证,但是在郑纶的年代已经被逐渐抛弃,而下天元位却是当时的一种约定俗成的起手式。

接下来,两人各占两个角,序盘波澜不惊。荀攸腾出先手挂角,贾诩一味闪让,局面很快就倒向荀攸一边,只是两人的攻守节奏略显迟缓,而且也都没有一连串有效的后续手段,郑纶大觉索然无味。

棋局的进程很不连贯,可是到了中盘之后,贾诩突然一改退让的风格,主动出击打入荀攸的腹地,紧接着又是频出妙手,成功地摆脱了荀攸的追击,一举确立了全局的优势。再回头一看,先前象是散乱的棋子都隐隐有着呼应,而中央天元位的棋子更是发挥出了决定性的作用,郑纶暗呼一声:老辣!

棋风如人。贾诩是三国时代最富智计的谋士之一,同时也是城府最深的人,他可以委身事贼(李、郭),也可以辅佐张绣这样的勇夫,而当他转仕曹操之后,却非常注意掩藏机锋,每每在最关键的时候,又会献上毒计。贾诩可以不计名望而保自身周全,因此他不会象二荀那样遭到曹操的怨恨,贾诩也是三国众多名臣中为数不多得以善终的人,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

荀攸推开了棋盘,“文和先生棋艺精湛,在下不如也。”

郑纶稍感意外,眼睛还盯着棋盘,至少他觉得虽然贾诩成功地破去黑棋中腹的空,但是局面还不至于落后太多,而且白棋的结构松散,未必就能形成绝对的优势。

贾诩显然留意到了郑纶的表情,不由笑着问道,“原来伯纯是此道高手,公达之局尚不明朗,不如由伯纯续下,如何?”

贾诩的话里有话,还没等郑纶答应,荀攸竟率先起身相让。郑纶索性便大大落落地坐下,开始寻求转机。郑纶的下法相对简单,通过一系列整形的手段,迫使贾诩把外围局部的棋子逐渐明朗化,一旦白棋的外势形成了相对坚固的势力并且收获一定的实空之后,慢慢地失去了原先的那种若有似无的威慑力,棋局一下子明朗起来。

果然与郑纶的判断一致,胜负确实还很微妙,但是黑棋经过郑纶的处理之后,借助“命令式”的攻击敲打手段,赢得了转机。贾诩落子的速度明显减缓,而且神色开始凝重起来,似乎在考虑着新的冲击手段,可是放眼黑棋,在一番借力处理的同时补强了自身,极少出现破绽,照这样的进程,黑棋随时可以凭借中腹的厚势威胁白棋,进而再收获利益,积少成多,局面又将逆转。

正当贾诩开始迟疑的时候,郑纶却推开了棋盘,“我的棋力也就到这里了,收官的手筋却非我所长,算是和局,如何?”

郑纶说得是实话,然而他说这番话的时机显得很有技巧,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确定郑纶到底是不是技止于此,可是从刚才那一连串缜密的落子表现,他的实力已经得到了认同。贾诩绝对是一个将高傲内敛的人,此时也不禁动容,“伯纯棋艺果然不凡,老朽认输。”

然而郑纶缜密的棋风给了众人极深刻的印象,郑纶自己都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盘棋,在很大程度上引起了贾诩的诸多转变,而这些态度立场上的转变,对于长安的局势实在是太重要了!

长安的局势突然平静下来,李傕、郭汜不但言归于好,而且每日轮流宴请朝臣,二人在宴席上把酒畅谈,同醉同归。

消息传来,郑纶众人都觉纳闷,十数日来都无动静,着实蹊跷。而贾诩自从下了那盘未完的棋局之后,便再没来找过荀攸,只是偶尔派人前来问候一声,只说被派到了郿坞。郑纶暗觉烦闷,这日便带着郭嘉出门散心。

荀府原是廷尉正钟繇的府邸,李郭弄权之后,钟繇改任黄门侍郎,常住宫中伴驾,因此把原来的府邸转送给了荀攸。钟繇是颖川长社人,与荀家素有往来,不分彼此,临别之时,钟繇曾特意叮嘱,他收留了一个故人之后,就住在府邸相邻的几间精舍中,让荀攸代为照料。荀攸自然应允,日用供给之外,时常还会送些锦缎,只未问及邻居的情况。

郑纶和郭嘉随意逛了一圈返回,路过邻宅,迎面正走出两个女孩,似乎是位千金小姐,旁边是一位丫鬟陪同。

郑纶也不曾留意,只与郭嘉说笑着走过,突然背后有人叫道,“你……是郑纶?”

郑纶一愣,方回头,只见那小姐十六七岁光景,出落得亭亭玉立,粉面含羞地望着自己。郑纶茫然问道,“小姐是……”

“嘻嘻,你真不记得我了?我是蔡琰啊!”

“啊!?你是蔡琰?”郑纶猛地拍了拍脑门,“这一年多没见,居然都这么高了……大姑娘啦!”

蔡琰闻言,没来由得一阵脸红。

郑纶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连一边的郭嘉也不禁掩袖偷笑。郑纶微窘,“你怎么在这里?”

蔡琰顿时神情黯然,“父亲亡故之后,我便投奔了元常世兄。”

“元常?”

“就是现任黄门侍郎钟繇。”

“原来如此。”郑纶笑道,“我也是才到的长安,没想到和你做了邻居尚不知晓,我就住在少府荀大人的家中。”

“啊,原来你是公达世兄的朋友。”蔡琰之父蔡邕乃是汉代最有名望的大儒之一,钟繇、荀攸都以晚辈之礼相待,因此蔡琰都喊他们做世兄,她的辈分却委实不低。

郑纶心情不由大畅,“同去公达处一叙,如何?”

蔡琰轻轻点头,款款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