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都遮了面纱,将军如何还能认出我来?”甄宓颇觉扫兴地掀开了面纱,若敷朱般的红唇微微翘起,竟是“伊儿”。此刻的郑纶才对曹子建那篇动机暧昧的《洛神赋》有了全面理性的感受,然而仿佛那一切华丽的辞藻都不足以描述眼前女人的容貌气质,或许她还只能用女孩来称谓。

郑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心跳。世界上有一些特殊的女人,当你一见到她时,总会忍不住惊艳,眼前的小女孩就属于这样类型;然而这样的女人往往有着与其容貌极相匹配的冷静和睿智,当她遇到过太多因为惊艳而失态的男人之后,她往往会开始从相见的刹那来判断男人的性格,而且那第一直觉从来不会出错。可是,让甄宓奇怪的是,她的直觉出了小小的意外,至少她看不透郑纶,同时也没能看透郭嘉。

郑纶用一种清澈地,带着欣赏的目光来望着甄宓,要么是一种绝对的尊重,要么他曾经见过多不胜数的如甄宓一般的超级美女,显然后者的可能似乎非常微小;郭嘉则用惊奇代替了惊艳,可是如果仅仅是因为甄宓曾经用了“伊儿”的身份,似乎绝对不至于让郭嘉这样的智囊惊奇,但是甄宓深感,在这个世界上,能不受自己美貌影响的人,就在眼前,而且还是两个人。

甄宓的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伤感,这让郑纶感到一种隐隐的心痛,非常微妙的感觉。郑纶和郭嘉在彼此的交往中,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但更多的是表现在对权势方面,极少地会留恋在女色上,因为他们都很警醒,在眼下绝对不是追逐享乐的时候。然而不可否认,甄宓成了一个目前为止的例外。

从甄宓走出内堂的刹那到现在,三人仅仅交换过几个眼神,然而那已经代替了许多客套和虚假的寒暄。

“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郑纶,或者伯纯。”

“请叫我奉孝。”

几乎在同时,郑纶和郭嘉算是用最简单的语言当成开场白,两人的话大致相同,语气也非常相似,不约而同。相对来说,郭嘉的态度稍显冷淡。

甄宓收起了那份仅属于她本人特有的忧伤,恢复了家主的威严和自然流露的气度,“如此,那便恕小女子不敬了,你们也可以叫我宓儿,或者伊儿。”

“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的称呼。”郑纶淡淡地颔首,算是彼此打过了招呼。

郭嘉微笑不语。

甄宓道,“不若,二位即我兄长,如何?”

郑纶和郭嘉都无异议,称呼只是形式而已,并不能代表任何现实的意义。

甄宓显得很开心,只是此时不比军营中,换了身份的她可以自如地展示着女孩的天性,“既然如此,那就请两位兄长入内堂相叙吧。”

这个态度上的变化,无疑给了郑纶和郭嘉足够的暗示,甄宓与他们的交往完全超越了商议或者谈判的范畴,而一到内堂,甄宓的表现也比先前自然了许多,写意了许多。

郑纶突然明白,家族产业带给女孩太大的压力,而她并不快乐,至少在脱离了某些场面上的羁绊之后,女孩显得可爱了许多。郑纶忍不住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此番本来确实想与你形成某种战略上的同盟,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甄宓微觉诧异地望着郑纶。

郑纶补充道,“应该说,是你让我改变了主意。或许,当日你在我营中,我们就可以一拍即合,我需要粮食,然而你并不一定需要我的军队,所以我必须采取一些我认为应该使用的手段,看来那都是我小人之心了。”

聪明的甄宓没有接过话茬,反而提起了茗茶的事情,“小妹倒是对您营里的茶很感兴趣,如果兄长愿意,我想问兄长要一些来,看看能不能开辟一个新的商路。”

郭嘉还是第一次忍不住仔细地望了甄宓一眼。

郑纶微笑道,“那是我让士兵们在山上采摘的一些树苗的叶子,我可以让人把那些树苗掘起,运到你这里,如何?”

“那就最好了!”甄宓不禁拍手,“不瞒两位兄长,那日返回之后,宓儿对那茗茶仍觉余香在口呢。”

“有那么夸张?”郑纶一指郭嘉,“奉孝也把它当成了宝贝,这不你还没来得及命人上茶,不然铁定他就先拿出来了。”

甄宓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都怪我,今日认了两位兄长,却失了礼数。我这就命人上热水,对了,我府中有一泉眼,名唤‘龙羡’……”甄宓把话说了一半,却是盯着郭嘉。

郭嘉顿时意动,果然从怀里取了一个小包裹,交给甄宓,笑道,“既然是宓儿开口了,我如何还敢藏着?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了你。”

甄宓开心极了,“我那日回来之后,总也寻思,若没有好的器具,实在辱没了这等妙茶,你们看!”甄宓早就准备好了一副器具,丫鬟端来的时候,还用丝绒布妥善包好,打开一看,竟是一套三人用瓷器茶盏。

瓷器真正起源于东汉,由陶器工艺发展而来,一直到唐代之后才有长足的发展,而此时能拿出如此精致的瓷器,除了她甄家之外,别处只怕闻所未闻。甄宓手中的瓷器制作得非常考究,上面还印着青釉水波纹,令郭嘉叹为观止,最有意思的是,这似乎是特意烧制的茶具,与郑纶印象中的茶具已经非常相近了。

茗茶的爱好,使郭嘉与甄宓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况且郭嘉并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虽然在他的心里对商人还是有着很大程度的保留,但是至少对甄宓,已经把她有着明显的区别对待。闲聊之余,所谓的谈判便有些无足重轻,甄宓最终还是把茶叶的种植和采摘委托给郑纶,而她则用粮食与郑纶交换茶叶,谁都知道,甄宓不过是找了个非常巧妙的借口与郑纶达成了合作,但是甄宓则一再要求郑纶务必保证中山的稳定,不管从何角度来说,这个要求却是属于郑纶份内之事。

郑纶和郭嘉在甄家住了三日,得到了盛情款待,这日刚想请辞,不料家丁通报几次,也不见甄宓回应,就连甄启也见不到。郑纶觉得奇怪,随意问道,“莫不是来了贵客?或有要事商量?”

家丁只说一大早见了一队车马,家主一直陪着客人。

郑纶和郭嘉不便不辞而别,觉得无聊,便说出去转转。刚到了廊下,迎面走来一人,后面跟着不少军士,搬了好多东西,都盖着红布匹,行色匆匆。郭嘉眼尖,竟是认得,忙拉着郑纶回避。

郑纶奇怪,忙问,“那人是谁?”

“文若之弟,荀谌。”

“什么?!袁绍派人来了?”郑纶吃了一惊,忙与郭嘉回到自己的厢房。

“看这情形,必是袁绍想与甄家联姻了。”郭嘉皱紧了眉头。

其实郑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原想捷足先登,不料袁绍这么快就准备对甄家动手了,冀州的最高长官要想与冀州的商人联姻,那已经是对甄家非常客气的了,如果甄宓敢推辞,那么甄家就会大难临头。郑纶和郭嘉都没了主意,郁闷至极,好不容易争取的合作伙伴就这么给人硬生生破坏,而且一切还都取决于甄宓的态度。

晌午。

黄昏。

掌灯。

郑纶和郭嘉都没有走出房门半步,甄府的招待仍然非常殷勤,只是甄宓的处境实在堪忧,一个小女孩要应付这么重大的难题,确实够难为她的。然而郑纶和郭嘉都只能做个看客,或者连看客都可能受到殃及。

一直快到戌时,甄宓竟来敲郑纶的房门。

郑纶忙把甄宓让进屋里,甄宓看了一眼,被褥整齐,灯烛明亮。甄宓略感歉意,“你没睡?”

郑纶点头,“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是,你们应该知道了吧,他们是来提亲的。”

“是的,我们看到了熟人,不过我们回避了。那你……如何打算?”

“我拒绝了。”

“啊,如何拒绝?”

“我说,我已经许人了。”

“真的?”

“假的。”

“……”郑纶头疼,“你觉得他们会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甄宓突然轻笑,“你不想知道,我跟他们说,我许给谁了?”

郑纶吃了一惊,因为他确实想知道,但是他又不想问,也不敢问,微微受窘之下,勉强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你总不会告诉他们,你许给我了吧?”

“是。”甄宓的笑总是让人感觉到温馨和甜蜜。

郑纶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