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纶平时几乎都与华雄一起参与士兵的训练,俞涉则留在信都负责东西城门的守卫,驻地的军营基本便由郭嘉来布置,郭嘉虽然需要在信都和博陵之间来往奔波,但是对军营的布置却非常讲究。倒不是由什么洁癖,郭嘉只是想把中军大帐打理得更舒适些,武器架自然变成了书架,书简的馨香似乎让郑纶也感觉到很温馨,虽然他本人并不如何愿意去看那些七扭八歪的篆隶文字。

“来来来,甄先生请坐。”郑纶非常客气地招待着甄启,甄启连声逊谢,甄启身边的小随从却是不住地打量着军营中的布置,明眸中不经意间闪过异彩。

郭嘉微有难色,悄声道,“天色似已不早,我倒不曾准备得些酒菜,怕是怠慢了客人。”

郑纶轻笑道,“何尝见汝如此拘谨?只管命人去准备吧,与往日一般即可。”

郭嘉应声,下去准备。

甄启却显得有些不安起来,不禁小声问道,“郑将军,您看这天色不早,小人还要回去复命呢!”

郑纶哈哈一笑,“如何便来去匆匆?不妨事,暂留军营,用了晚膳再回,也不迟;莫不是锦衣玉食惯了,在我这里,委屈了先生?”

甄启慌忙站了起来,“将军言重了。”

郑纶笑着摆手,示意他坐下,甄启又看了看小随从,他倒仍是东张西望,眼睛里充满了好奇。甄启倒不便再说什么,轻轻地扯了一下小随从的衣角,却听小随从轻启贝齿,声若出谷黄莺,“启叔,既然郑将军如此盛情,我们又怎么能驳了将军的颜面呢?”

郑纶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甄启却抢着回答,“他是小人的远房侄儿,名叫伊儿,打小就跟着我身边。”

“伊儿?呵呵,有意思的名字。”郑纶似是不经意地夸赞了一句。

不多会儿,士兵们端上了茶水。说是茶水,不过是在山间开荒的时候寻觅得些类似于茶叶的植物,郑纶闻着觉得还算有些馨香,便让人试着冲放于开水中,却是别有一番闲情逸致,就连郭嘉都对这茶很感兴趣。

甄启还有些拘束,伊儿则不然,抢先端起了茶杯,凑上去嗅了嗅,奇道,“这是什么?”

“茗。”郑纶知道,中国的茶文化相传起源于尝百草的神农氏,然而在随后很长的岁月里,都没有详细确切的记载,直到三国时期才有明确的考证,因此连郭嘉这样的博学雅人都不曾涉猎。

“茗?”伊儿试着轻啜了一口,虽然不得其姿,却自然地流露出一段独特的风韵,尤其是把盏握杯的小手格外白皙,小指微微拈了个兰花指。伊儿全然不察,只觉得茶入口甚苦,不禁皱了皱眉,“苦。”

郑纶也不说话,拿起自己的杯子。在当时的那个年代,多用青铜酒器,无盖,而且只有粗制的陶器,勉强使用,杯盖却是配的金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郑纶喝了一口,抿在嘴里,稍稍润喉,方才下咽,此时的伊儿已经开始回味到一些余韵,眼睛一亮,“入口时苦,回味方甜。若得清泉甘醴相兑,更添妙趣!”

郑纶颇有些诧异,因为他的话跟郭嘉初次品尝时一模一样。

“大户人家的子弟,果然见识不凡。”郭嘉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还张罗了几名军士,在营帐外就地取火烤肉,“我命华将军带人去山中寻了些野味,总算不曾辱没了我们破虏营的待客之诚。”

伊儿心头微惊,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虽然有了野味,但是郑纶仍然命人将日常的食物端了上来;野味是留与客人享用的,而他则如往日一般,和士兵们吃着一样的食物:一碗兑了不少野菜的杂米粥。北方的频繁战乱,使绝大多数地方的生产陷入瘫痪,能吃上五谷杂粮的部队并不多,而郑纶破虏营的伙食就算与冀州邺城主力军相比,也不遑多让;并不是郑纶不愿意花费购置粮食,而是供应粮食的商人少之又少,而且要提供近两万军士以及数万流民的口粮,谈何容易?!如果说,郑纶给予流民的口粮是和营中士兵一样的,几乎没人信,可那就是事实,这也是郭嘉对郑纶最佩服,也最不理解的。

甄启和伊儿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不可思议:将军的营帐里,普通的士兵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将军的伙食和士兵们完全一样;将军喜欢跟最下级的士兵随意交谈玩笑;将军对客人的尊重发自内心,而非拘泥于礼节……

甄启由衷地流露出钦佩的神情,勉强吃了点野味,便带着伊儿起身告辞。

郑纶不再挽留,只是让甄启把那几车粮食带了回去,嘱咐道,“请贵主人放心,郑某在博陵屯兵,求的是自给自足,而非扰乱乡里;如果贵主人有心的话,我们倒是可以采取合作的形式……”

“合作?”甄启有点摸不着头脑,十车粮食对甄家来说,确实还算不上什么,但是亲自到郑纶的军营之后所看到的一切,那么这些粮食绝对不是无足轻重的,至少可以维持军队一个月的供给。

郑纶笑道,“请启叔回去代我问候一声贵主人,便说我郑纶若得闲,必登门拜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郑纶沿袭了伊儿对甄启的称呼,伊儿竟破天荒地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羞涩。

甄启连声应着,心里却是疑惑,明明说起了合作,此时竟又不说了。比及上了马车,甄启见郑纶还不说,无奈提醒道,“将军还有何话,好让老奴代为禀告。”

郑纶笑而挥手,让华雄亲自带队护送着一直抵达中山国境内,返回之时已是后半夜了。

折返回营,郑纶开始盘算起来,军中的粮草多半还靠信都淳于琼的供给,除了中山甄家之外,还真没有了其他的粮食供应商,不单是他,就连袁绍都在打甄家的主意。

“那个伊儿,却是有些意思。”郭嘉指的是品茶那一节。

郑纶拿手轻轻地敲打着桌案,喃喃道,“确实有些意思,我现在明白了,袁绍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向他们甄家动手。”

“噢?”郭嘉非常难得地没有去过多考虑这层意思,或者也许在他看来,对于一个普通的商人世家投入多大的关注,并不值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甄家背后很可能与其他诸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又如何?甄家是河北最有名望的商人,与各方诸侯多有往来也很正常,再说我们可算不上什么诸侯,人家能送十车粮食来,算是高看我们了。”

“确实如此,但是我相信,他们此行回去之后,肯定会对我们的态度有所转变。我们不是觊觎他们家产的诸侯,至少我们不完全是如此;还有,我们让他们明白,他们的新邻居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腩,而是一个有战斗力,以后还会有很大潜力的团体;再者,他们将给予我们的合作,远非这区区十车粮食可比。”

郭嘉完全同意郑纶的看法,但是他不理解,郑纶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商人世家动用如此的心机,可是郑纶告诉他,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普通商人的力量,他们除了有钱有物资之外,他们还有自己的武装,往往会在战局扑朔迷离的时候,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可惜,郭嘉对商人的态度很平淡,甚至还有些痛恨,取财的途径有很多,但是郭嘉最不认同的途径便是经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使他对郑纶的看法并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