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的草原,一如既往、毫无保留地享受着逐渐西隐的斜阳余辉。单于独自站立在一处小山冈上,身后只有几名随从,茫然地望着广阔的草原,原本应该是牛羊遍野归来的热闹景象,此时却变成了荒芜的、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空白,甚至还有那些许残留在战场上挥散不去的淡淡血腥。

单于的一生跌宕起伏,年少时的桀骜铸就了倔强的性格,而正是这样的倔强匹配上草原汉子与生俱来的狂野,使他迅速取得了族人们的拥戴,将於夫罗单于赶入中原,自己则取而代之。之后,他须卜骨都侯就是草原的王,就是胜利和荣耀的象征,数年来一直如此……可是此时的他,感到了深深的后悔,甚至还带着恐惧。他不该轻信右贤王的挑唆与没落的大汉王朝宣战,更不该招惹象郑纶这样的可怕对手,尽管他还听说,郑纶在中原其实还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至少曾经还被一个名叫曹操的将军打得落花流水。

曹操,这是一个绝对令单于感兴趣的人。匈奴从冯翊撤离的时候,曹操就已经死死地跟在身后,可是令单于费解的是,曹军从来都是避开匈奴的主力,而是最终选择了匈奴人的包袱和累赘——白波军残部,捏软柿子的策略固然没有太多可赞扬的,然而这样的策略是否意味着,彼此两军的关系从来没有真正的对立过呢?单于相信,既然可以与张燕、公孙瓒达成战略同盟,曹操为什么不可以呢?

不知不觉间,最后一抹艳红悄然消逝,草原进入了暗夜。那种空旷的、无助的、彷徨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单于日渐脆弱的心,单于黯然长叹:老了,尽管他还不到四十。

山冈下起了马嘶,两骑由远及近。

单于认出了刘豹,还有与他同来的李芊儿,不禁微微一怔。

草原上的汉子本就极洒脱,不用拘束于汉人的礼节,尽管刘豹面对的是单于,可是先前稍有的敬重早已经悄然远去。

单于望着李芊儿,“你回来了?”

李芊儿点头,“是的,我回来了。很明显,我没有为你带来郑纶的人头。”

单于神色不变,淡然道,“如果这么轻易就能取下郑纶的人头,那他就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我们匈奴人真正的敌人,你辛苦了,我用单于的名义正式宣布,你永远都是云中郡主,而你与我的婚约,我也正式放弃,我不缺女人,而你可以从今天起,完全自由地选择你自己的归属。归属,是归属,你那么聪明,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李芊儿冷笑道,“你还是没有变,这也是我对你唯一还残留的敬佩。但是,我知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在我们匈奴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在这里,有我们最勇猛的战士,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们中还有多少人愿意为你个人的野心而卖命?”

单于的眼中很自然地射出两道凶悍的利芒,“我从来没有觉得谁是在卖命,为谁卖命!我赶走了於夫罗单于,我被更多人认为是匈奴人的叛徒,但是又有谁真正想过?在我之前,於夫罗单于有能力统一南匈奴各部吗?是谁把肥沃的河套地域作为我们匈奴人最好的牧场的?又是谁把鲜卑和乌桓赶出阴山的?是我!须卜骨都侯!我当得起匈奴人的王!”

一直不吭声的刘豹,突然抗声道,“可是,你现在又使我们匈奴人重新陷入了战乱,我们失去了数以千计的牛羊,我们失去了数万最优秀的战士,甚至我们还可能最终将失去整个河套!”

单于惊奇地望着刘豹,“连你也要指责我吗?”

“我为什么不能指责你?我刘豹素来都是敢做敢当的汉子,我说得都是事实!”刘豹陡然昂首,抗声道,目光与单于碰撞,毫无畏惧。

单于大笑,“刘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按了什么心思!没错,左贤王的位置早已空缺,但那仅仅是空缺,你别以为你是你们族人中的第一勇士,那又怎么样?你凭什么来得到这个显赫的高位?你又能拿出什么样的战功来说服我呢?右贤王不是我的心腹,但是他可以带着他的战士东征三千里,威震辽东;而你呢?就凭你手下那区区数千人?笑话!”

“汉人常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刘豹怒声道,“虽然我们部族已经衰落,但是你别忘记了,作为於夫罗单于的嫡系部落,我们迟早会从你手中拿回本属于我们的一切!”

单于仰天长笑,“是吗?我开始觉得你有点意思了。我早就听说,於夫罗在向汉人卑躬屈膝的时候,将自己的儿子改姓了汉人皇帝的姓,那可是姓刘……我怎么会忽略了你的名字呢?也许今天你可以亲口告诉我,你就是於夫罗的儿子。”

刘豹吃了一惊,“你早就知道了?”

单于冷笑道,“在草原上,能有我须卜骨都侯不知道的秘密吗?”

“可是,以你的性格,你应该早就处死我!”

“你错了,我能放走你的父亲也就是於夫罗单于,我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你呢?”

“然而,你让我在你身边作为最亲密的卫队长,难道你就不怕我会刺杀你吗?”

“杀我?你杀了我就能号召起匈奴人,成为他们新的领袖吗?你能对抗得了右贤王的十万铁骑吗?我了解你,在没有得到族人的认可之前,你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如果你并不如我想像的那么冷静沉着的话,你就不配与我争夺单于的宝座。”单于徒步走到刘豹的马前,频频摇头,“可惜,你还是太着急了。不过那也怪不得你,因为你的好堂妹已经先你一步,背叛了我。”

李芊儿娇叱道,“叛贼!是你先背叛了叔父!”

单于哈哈大笑,“在你重新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只是刘豹这么快就与你一起背叛我,我还是稍稍有些意外,这就是你们的叛乱吗?你们觉得现在能杀得了我吗?你们带了多少人来杀我呢?”

刘豹怒道,“我兄妹原本就不是来杀你的,我们只是想要告诉你,放弃对汉人的战争,我不希望再看到草原上继续流着我们匈奴人的鲜血!”

单于竟鼓起掌来,“说得好,很好!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你的一些错误,现在是汉人来强占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战马、我们的牛羊;而且不单是我们匈奴人在流血,城里的汉人同样会把他们的生命留在我们的草原上!把你的族人都叫来吧,我很想知道,究竟能有几个人愿意帮助你们而背叛我。”

刘豹傲然道,“除了我们兄妹,并没有其他人。”

单于不信,唤过身边的随从,“你们觉得怎么样?按照匈奴人的惯例,对待背叛者,应该如何处置?”

随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争论早惊呆了,见单于发问,只得回答,“刘豹和……郡主也许还算不上背叛,除非他们向单于陛下您动手。”

滑稽的回答,单于暗叹一声,“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有着自己的想法,我无法勉强你们,但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们。此刻的刘豹和郡主,已经背叛了匈奴人,投靠了汉人,这样一来,算不算背叛了呢?”

随从惊问,“刘豹,你真的这么做?”

李芊儿后悔极了,她显然是低估了单于,确实,郑纶担心她的安全,特意叮嘱赵云密切关注匈奴人的举动。李芊儿担心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单于没有直接针对面前的刘豹和李芊儿,而是下令各部一齐向山冈方向聚集;赵云得讯,以为李芊儿和刘豹发动了兵谏,立即点起城外大营的五千精骑,杀奔南河。

单于冷笑,“汉军出动了,你们还有何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