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疯狂地扑打着旧城墙上飞扬的旌旗,猎猎作响。

暗红色斑驳刺眼的城墙上,迎着狂风中夹杂的细雨,飘零。偶地,若实质般的滴落,混合,如同鲜血。

城墙下,围聚着无数收执刀枪的士兵,神情异常严肃。

城门打开了,数十匹战马当先冲出——在马尾上拴着一根粗粗的绳索,绳索捆着俘虏,亦步亦趋。战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把俘虏彻底带倒在地,拖在砂砾满布的通衢官道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城墙上下所有的士兵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怒吼:“杀!”“杀!”

城中又飞出一匹战马,只见一位将军金盔金甲,手中马鞭高举,猛地一挥,全场死寂。将军缓缓抬起了头,一张狰狞的脸上如刀削一般,一块黑布蒙起了左眼,左眼竟是瞎了。

“把他们带过来!”将军喝令道。

先前的那些战马迅速地聚拢并成一排,整齐划一地回归到将军的周围,而那些俘虏早已奄奄一息。

从左到右,将军开始用马鞭指着俘虏,“降者免死。”

俘虏昂首北望,将军挥鞭,早有军中的刽子手将俘虏拖到断头台,手起刀落。没有一个人投降,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沾满了鲜血,在狂风弱雨中微微颤抖。

最后第二个俘虏,是一位面目清秀的中年文士,全身瘦弱得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可是他的目光异常犀利,他的神情格外坚毅!

将军仍然例行公事般地想要进行劝说,可是中年文士用嘶哑的声音断然把对方的废话逼了回去,“南阳城下徒兴叹,黄泉途中自高歌。但求速死!”

将军蒙布的左眼神经在抽搐,转而问另外剩下的最后一人,“你呢?”

那人身材极其魁梧,倔强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的血淤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尽管同样的瘦骨嶙峋,但是从他身上仿佛还蕴涵着无穷的力量。将军不禁骇然,勒马后退一箭之地,隔着老远又问了一遍,“降可免死!”

那人仍然不答。

先前的文士大怒,高声喝道,“伯纯!大丈夫死便死了,不能屈从不义之人!”

伯纯笑了,“我本来还想考虑别的事情,您都这么说了,我还敢不死吗?”

伯纯与文士并肩相携走向断头台,蓦地,伯纯回首指着将军,“我若不死,必连你的右目也一并取了!”

将军怒极,策马过来,亲自取刀,寒光乍起……

“啊——”郑纶从睡梦中惊醒,心头不住地狂跳,几乎快要跃出胸膛了一般。

夜凉如水;月光如银般洒落,透过窗台;若有似无地,天际划过一道流星,带起绚烂的光辉。

郑纶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心平复下来,心情糟糕至极,喃喃自语,“太邪门了,连日来居然做的都是这同一个梦!”

当郑纶想记录下这个梦境的时候,拿在手中的笔却总难以写出只字片言,随着意识的清醒,梦境中的一切都迅速变得模糊起来,郑纶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出这样的怪梦,而且走向最后的断头台伯纯似乎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郑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伯纯最后关头的愤怒和怨恨,他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也许他的生命还远没有走到终点……

不知道从几岁开始,老人们会告诫孩子们,晚上是不能照镜子的,尤其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可是老人们又说不上有充分说服力的理由,反正那样会很糟糕,而此时的郑纶深有体会。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投落在床头的梳妆镜上的时候,他惊呆了,他开始不认识自己,前所未有的陌生感突然侵袭,使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躁怒。

郑纶随手抓起一样东西,向着镜子砸去,“砰”的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可是郁结的情绪并未因此而散去,相反,郑纶开始注意到,在玻璃堆里,有一块暗红色的竹简。那是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郑纶在一个古老的小村寨里花了三百块钱收购来的,当时随行的还有几个同伴,他们都在笑话郑纶,扫旧货的当然只会拣玉石器皿之类的东西才值钱,象他这样花钱买破竹片的傻瓜,绝无仅有。可是郑纶对竹简始终有着特殊的偏爱,况且他付出的代价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碎玻璃在月光的斜射下,熠熠生辉,同时也使暗红色的竹简出现了异样的红光。

郑纶对它仿佛有着一种别样的特殊情感,他马上拣了起来,放在手中,仔细抚摩着,幸好竹简丝毫不曾受损,冰冷中带着些微温润。隐约地,郑纶似乎感觉到竹简变得滑手,腻腻的,而且在房间里开始弥漫出一种奇怪的味道,越见浓烈……是血腥味!郑纶惊恐地低头望去,月光下的双手竟已满是鲜血!

不知道为什么,郑纶从来不曾产生将竹简抛弃的念头,逐渐地,异常亲密的、血水相融的感觉在他的意识中不断地滋生、蔓延……奇异的事情接踵而至,竹简中的暗红色慢慢褪去,而不断渗出的血红**却象是有生命的一般,钻进了郑纶的手心,一股强大的力量循着郑纶的血液充盈全身。

竹简终于变成透明,那是一种极其苍白的透明,苍白地象是垂死的老人,淡淡地,出现了一些古老的篆体文字。郑纶异常费力地辨认着“南阳”、“诔”、“伯纯”等等字样,文中都是四字骈语,起始言:

呜呼伯纯,不幸折夭;

南阳血战,力尽天敖;

我心悲痛,祭酒江涛;

君行未远,可享馐肴;

吊君初至,约战虎牢;

郑纶依稀觉得这是一篇诔文,似乎是在凭吊一个名叫伯纯的人,可是竹简只有一片,上面的文字刻得极其微小,往下看却是字迹异常模糊,郑纶觉得很累很累,尽管他竭力想阻止自己,可是那种强烈如死般的倦意让人难以抵挡……渐渐地,郑纶失去了知觉,在当他完全失去知觉之前,他曾经很清晰地感到,他的双手就象是快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一样……郑纶似乎进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再无任何血腥,身边有个雪白的身体死死地缠绕着自己,那种抵死的缠绵几乎让郑纶如在云端……

生,莫如是。

死,亦莫如是。

命运之轮已经把郑纶带向了一个似曾相识而又完全陌生的地方,在房间中只剩下点点嫣红的鲜血,映射出跳跃的刺眼红光,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