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距离童家镇两公里,在城市里住久了,习惯了以车代步,我以5元钱的价格招了辆摩托车,优哉游哉的赶往墨香湾。

“哥们,你是张书家的亲戚吗?”司机估计也是墨香湾的人,见我有些面熟,就和我攀谈起来。他口中的张书就是我二堂哥了。

“书”并不是我堂哥的名字,而是职务,也就是村委会副主任,一般是通知人、跑腿、写材料什么的,与村支书、村主任组合成村领导班子。

“算是吧。”我回答道,“他是我二哥,属于堂兄弟。”

“哦!”司机的态度立马热情了许多,“那你不是那个张……张丙午什么来着,对吧?”

“你也听说过我?”我惊讶了,同时也有些得意,怎么说,阿拉也是有点名气的人了。

“怎么没听说过啊!”司机激动道,“听说你在派出所工作,后来调到刑警队去了,前段时间还屡破大案,在童家镇,您可是名人哪!”

“呵呵,哪有那么夸张。”我嘴上谦虚着,虚荣心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司机好一阵吹捧,若不是开着车,都要对我顶礼膜拜了。

马屁偶尔听听还可以,听多了就腻味了,我急忙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我大爷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司机略一迟疑,“听说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把脖子摔折了。怎么,你觉得可疑吗?”

“不是,就随便问问。”我追问道,“好好的怎么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我真不清楚。”司机苦笑道,“我是墨香湾的不假,但离你大爷家还远得很,你就别为难我了。”

我白眼道:“我哪是为难你啊,就随便聊聊而已,呵呵,不说就算了。”

“不是……不是不说。”司机支支吾吾道,“我就是面对警察有些紧张,感觉自己好像是罪犯似的,呵呵。”

“哈哈,你这人真好笑。”我打着哈哈,“你又没做违法乱纪的事,干嘛怕警察?”

“呵呵,那是那是……”司机抹了把汗,急忙加快车速。

期间又闲聊了几句,我得知这哥们叫“南哥”,喜欢喝酒打牌,但又不是赌鬼。

眨眼到了墨香湾,老远就听看见吹锣打鼓的喧嚣声,抬头一看,山坡上的竹林里凸起一杆“望山圈”,这就是丧家的标志了。

望山圈是用纸糊的,长度根据死者的年龄来定,死者的岁数越大,望山圈的层次就越多,百岁老人的望山圈,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条扶摇九天的白龙。

还有种古怪的现象叫“喜丧悲婚”,就是说,丧事要办成喜事,喜事要办成丧事,当然,这是一种形式,比如,丧家的道场尽是些逗人发笑的娱乐节目,而喜事呢,女方则哭哭啼啼,犹如生离死别一般。

司机被迫在山坡下停了车,因为再上去就没路了,在付车钱的时候,我顺口问了句:“那天的大仪!”

司机摇头表示不知,之后一甩龙头走了。

按照习俗,老人过世必须开灵做道场,之后才能选地下葬,在我们当地农村,下葬的前一天就称之为“大仪”,“大”隆重的意思,“仪”是殡仪的意思,也是整个葬礼中最热闹的一天,全村人都要参加,对此,丧家要大摆晚宴,其性质与婚宴没什么区别。至于晚宴的档次,那就得以个人的经济情况来决定喽。

我拎着鞭炮草纸上了坡,说起来,这条路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回,毕竟,我的家就在山坡上,可现在走起来,却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回头望,青山绿水,景色优美,遥想小的时候妈妈总是牵着我的手上学放学,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就是昨天,就在眼前。

适时,几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

“哎呦,这不是张幺叔家的小午吗!”说话的人是我家的邻居、三木匠的老婆,人送外号“大喇叭”,这女人特三八,喜欢家长里短,添油加醋,就像大喇叭一样。我则尊称她“七姑”。

我爸那一辈有五姊妹,我爸是老幼,大家就习惯称呼他“张幺叔”,因是之故,作为老大的“大爷”比我爸年长了23岁。这在以前并不稀奇,放到独生子女的现在就有点夸张了。

事实上,我虽然有三个姑姑,但早年夭折了两个,剩下一个还远嫁首都了,早就断绝了来往。

“是啊,回来了。”看样子,七姑是负责迎接客人的,我急忙把鞭炮草纸递给她,寒暄道,“七姑,我爸呢?”

“陪风水师上山去了!”七姑依然不改多嘴多舌的毛病,拉着我叽叽喳喳道,“你大哥二哥不会处事啊,里里外外全靠你爸做主,要是没有你爸,早就乱套了……不等会儿啊,我把鞭炮点燃再说,呵呵,鞭炮不响,谁知道你回来了啊。”

其他相亲也前呼后拥道:“小午,快这里坐,我给你泡茶!”又叫道,“主人家,小午回来了!”

“好的好的。”我张望了一下,竹林内的院坝里有桌有椅,来来去去全是人,在大爷家的大门口,吹鼓手正使劲的制造着噪音,吵得人说话都听不见。

我大爷家的位置在几米高的坡坎上,与我家的土制瓦房遥相呼应,中间有个院坝,往左上坡是大爷家,往右几步就是我家了,中间有个院坝,入口处摆着一张收礼的桌子,负责收礼的人是个妖艳女人,正是妇女主任,也就是我二哥的姘头。

这时候,鞭炮噼噼啪啪的响了起来,听到鞭炮声,吹鼓手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按照习俗,鞭炮一响,就意味着有客人到了,孝子必须出来跪迎客人,哪怕客人是晚辈,也必须跪在入口处迎接。这是规矩,也是一种礼节。

“谁来了?”听到鞭炮响,我大哥二哥一大家子倒是从灵堂窜了出来,可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不但没有跪下迎接,反而脸色一沉,尤其是我二哥,以不屑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是谁来呢。”说罢一大家子又进去了。

这也太过分了,好歹我大哥二哥也是有身份的人,更是年近四十的成功人士,怎么会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这不是**裸的打脸吗?

要知道,我大哥是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名下有好几个砖瓦厂,甚至还有一个煤矿,以及几座养鱼水库,平时更是包揽了诸多大工程,在十里八乡绝对是有钱的主,我二哥的成就虽然差一些,但在我大哥的扶持下,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村干部,这样的人家,怎么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懂呢?

全场齐刷刷的看向我。

说老实话,被人家这么**裸的打脸,又有那么多相亲们看着,换了谁脸上都挂不住,我本来想拂袖而去的,谁知七姑却拽住我的手腕,陪着小心道:“小午啊,你大哥二哥人多事忙,可能顾不了那么多,你千万别生气啊,来来来,七姑陪你进屋说话。”说着还暗中冲我使眼色,显然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我略一沉吟,便跟着她进了自己的家。

我家多少年没住人了,阴暗的屋子里虽然早有人打扫过,但依然掩盖不住破败之象,七姑拉着我进了我的卧室,掀起黑乎乎窗帘做贼似得看了看外面,这才回身关上房门,见我已经坐在写字台前了,就以惯有的三八表情耳语道:“小午,你知道你二哥为什么不待见你吗?”

“什么意思?”我茫然望着她。

七姑又掀起窗帘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道:“因为你是警察。”

我愣住了:“我是警察和他们不待见我有什么关系?”

七姑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咬了咬牙道:“因为你大爷死得有些古怪,他们怕你追查你大爷的死因。”

“嗯?”我不动声色道,“如何个古怪法?”心里却在琢磨,这七姑手脚不干净,喜欢偷东西,比如瓜果蔬菜什么的,有一次还被我二哥逮住扇了几耳光,为此结下了深仇,莫非,她想利用我报复二哥吗?

七姑哪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啊,煞有其事道:“你大爷死的那天晚上,我听见你大哥二哥和他吵架,好像是逼你大爷交什么东西,后来就听见你二哥大喊大叫,说你大爷从楼梯上滚下来了……我们急忙跑上去一看,你大爷已经把脖子摔断了。”

我插口道:“没叫救护车吗?”

“都没气了啊,还叫救护车干嘛?”七姑回忆道,“更古怪的是,按理说,老人死后只能由外人给他穿寿衣,可我们去找人的时候,你大哥二哥已经把寿衣给你大爷穿上了,你说这正常吗?”

我眨巴着眼睛道:“为什么要由外人穿寿衣?”

七姑道:“你年纪小,很多事都不懂,告诉你吧,这穿寿衣的活有个讲究,俗称‘收拾’,因此,孝子是不能‘收拾老子’的,否则会被雷劈,这道理大家到懂,你大哥二哥肯定也懂,可我们为什么偏偏就不懂了呢,你不举得奇怪吗?”

我蹙眉思索起来,莫非大爷的死真有蹊跷,或者说,大爷身上还有其他伤痕,张家哥俩怕别人发现那些伤痕,所以不让别人给老父穿衣服。就道:“他们要我大爷交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