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穴道被解,当即大喝一声,便欲再动手。

那老丐喝道:“给我退下!”

那汉子一鄂,指着老丐道:“你……你……?”

那老丐怒道:“我什么?嫌出的丑还不够么?给我站到一边去!”

那汉子不敢再说,恨恨地退到一旁,一会儿狠瞪着那姑娘,一会儿又紧盯着老丐,满脸皆是怒气。

那老丐拱手道:“这位……这位公子请了!”

那姑娘掌心中了他一指,犹自疼痛,听得他言语有礼,也拱手道:“这为前辈请了!请坐!”那老丐也不客气,拉开凳子当即坐下,那姑娘问道:“前辈贵姓?”

那老丐望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咽了咽口水,头也不抬地道:“姓胡。”

那姑娘道:“原来是胡前辈,久仰!”她说‘久仰’,语气中却无欣喜之意,那自是随口敷衍罢了。

那老丐一双眼睛紧盯着桌上,似乎没听见她的话,过了一会,老丐才“哈哈”干笑两声,赞道:“厉害,厉害!”

那姑娘脸色微变,问道:“厉害什么?”

那老丐不答,反问:“你是什么人?”那姑娘道:“我姓杜,叫作杜千金,一个富家子弟而已,没什么来头。”

那老丐笑道:“杜千金?这名字倒值钱得很!可见你家必定是家财万贯了。”

那姑娘杜千金道:“多谢胡前辈金口赞誉,他日我家发了大财,必定重酬胡前辈。

那老丐笑道:“好啊!老叫化在此先谢过杜……公子了!”

杜千金笑道:”不敢当!“

赵原等三人在旁听地两人言不由衷,都是不禁暗笑,那姑娘名叫“千金”,家中便真的有千金完银么?那老丐明显是在没话找话,他早就看出了那“杜公子”乃女扮男装,却仍是叫“杜公子”,可见必有意图,那杜千金已露出了马脚,却仍然当之无愧,假作不知,也算是难得。

三人对望了一眼,心中均想:“这出戏可还有得看头!”

杜千金见那老丐的眼睛始终盯着桌上,当即笑道:“原来胡前辈也是食道中人,那可好极了!”

那老丐道:“食道高人?那可不敢当,别说老叫化乃是十足谗虫,便是那深山老林的老和尚,见了这等美味佳肴,饿非大动谗瘾不可!”

杜千金道:“哦,胡前辈并未尝过,又怎知这些是美味佳肴?”

那老丐道:“杜公子,这你可就不懂了,食道高手,若要分辨一道菜是否是美味佳肴,第一步可不能先尝。”

杜千金奇道:“哦,不用舌头尝,那如何辨法?”

那老丐道:“常言道:极品美食佳物,色香味俱全,这“味”字最后,先得看其颜色,再得闻其香气,最后才得尝其味道,方能辨知其是否绝品美味,这看、闻、尝的次序,可千万不能乱!”

杜千金道:“胡前辈果是高人,言论自有一番境界,晚辈佩服!”

那老丐笑道:‘什么高人?什么境界?老叫化只不过多吃了一些饭,又曾听旁人论辨过一番。这才敢拿出来现炒现卖,倒叫杜公子见笑了。”

史青松忍不住向赵原问道:“赵大哥,原来一道菜还有这么多区别?”

赵原尚未答话,陆锦笑道:“什么看、闻、尝?我可管不了那么多,能够填饱肚子的菜,那便是绝品、极品了。哈哈!”

史青松也跟着笑了起来,赵原却是暗暗点头,想不到那老丐一身破破烂烂,却对美味佳肴有这等见解。

杜千金也笑了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么胡前辈便说上一说,我这桌子上的美味哪些是极品,哪些又是次品呢?”

那老丐哈哈一笑:“杜公子是考验老叫花来着,嗯,说到极品嘛,这桌上倒是没有,不过这盘‘木子鸡’又比别的菜肴略胜一筹。”杜千金笑道:“哦,是吗?”

那老丐道:“老叫化久居荆州,自是尝过本地的这些名菜。这‘木子鸡’虽只是尝过两次,却也算得上是老相识了,别的菜肴嘛,虽然也是不错,可惜味儿有些不纯,所以嘛……嘿嘿!”

杜千金一直在思索这姓胡的叫化是什么人,这时一听到这“久居荆州”四字,猛得想起一人,脸色不禁大变,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强笑道:“晚辈今日在此摆下这桌酒席,原本就是想请过往英雄前来品尝品尝,只可惜我福薄面浅,无人赏脸。不料竟有‘风水神丐’亲临,更能听到胡前辈的美味之论,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她这‘风水神丐’四字一出口,赵原三人均是惊喜交集,这‘风水神丐’胡半生乃丐帮十长老之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丐帮中人,极少有外人见过他,若不是这姑娘说出,谁又能想得到大名鼎鼎的‘风水神丐’竟是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更想不到的是:这次走镖竟能见到这等生平罕见的人物,实在是不妄此行。

三人脸上皆是仰慕之色,若不是自愧名微,便要立马上前去结交一番。

那老丐果是‘风水神丐’胡半生,他奇道:“咦,你怎知道我就是‘风水老丐’?”

旁人称他为神丐,他却自称老丐,杜千金道:“胡前辈喜美食,鼻子更是灵敏无比,无论哪里有好酒好肉,都逃不过胡前辈的鼻子……”

胡半生插口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给我戴的高帽子!可作不得准!”

杜千金续道:“我桌上这许多美味,胡前辈一闻之下,便知是这盘‘木子鸡’最香最美,旁人又岂有这等本事,还有,你说你久居荆州,荆州是丐帮大勇分舵所在处,那么你自然是‘风水神丐’胡前辈了!”

胡半生哈哈大笑:“想不到老叫化好吃好喝的坏毛病在江湖上也出了名,哈哈!”

那汉子退在墙角,一直在竭忍怒气,这时再也忍不住,大声喝道:“臭丫头,你既知他是胡半生,那还不快将白玉扇还来!”

杜千金听他竟直呼胡半生的名字,不禁一怔,胡半生向那汉子怒视了一眼,才回过头来,干笑了两声,道:“你既知道了我是胡半生,为何还来为难老叫化?”说着,向那白玉扇指了一指。

杜千金叫道:“岂敢,岂敢!这中间乃是有些误会!”胡半生又白了一眼那汉子,道:“这个我早就知道。”

杜千金指着那汉子问道:“这位‘黑面煞’可是胡前辈的高徒?”原来那汉子听得胡半生只扯些闲话,却不帮他夺白玉扇,自是越想越气,脸越气越黑,便是个“黑面煞”一般。

胡半生摇头道:“不是!”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幸好不是!”

那汉子脸又一沉,想要说什么,但终究忍住了。

杜千金察言观色,又问道:“那么他定是胡半生的徒孙罢?”

胡半生冷冷地道:“不敢,不敢!老叫化的徒子徒孙哪有吴天远吴大英雄这等本事!”

原来那汉子名叫吴天远,本四一名六袋弟子,因善于掐眉趋奉,深得帮主赏识,破格被提为亲信,他仗着有帮主撑腰,便时常在众长老面前狐假虎威,胡半生最是看不起这种人,早是对他深恶厌绝,只是碍于帮主之面,才一忍再忍。

今日这吴天远可怜巴巴地跑到大勇分舵来求助,胡半生想都未想,一口回绝,直至吴天远说出乃是帮主的信物白玉扇被人抢了,胡半生心想终究不能让丐帮的东西落入别人手里,这才答应帮他拿回白玉扇,哪知吴天远一进门,就露出一幅怒气冲冲,小人得志的摸样,胡半生厌恶之极,所以直到杜千金要取他性命之时,这才出手相助,原盼给了他一个教训后,必会收敛许多,不料他仗着有自己在旁,仍是嚣张的很,是以又忍不住讽了他几句。

4木子鸡

吴天远只气的七窍生烟,他在丐帮中横行霸道惯了,除了帮主,几时又受过别人的气,这次来到荆州,先吃了别人的亏,帮主信物白玉扇被抢,又见胡半生一路上对自己冷冷淡淡,似乎完全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他肚子早就存了一肚子的气,这时有听的他与杜千金联合起来奚落自己,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胡半生,你吃里扒外,倒戈助敌么?”

胡半生道:“什么吃里扒外?哈哈,我吃你什么了?什么又叫‘倒戈助敌’?哼哼,谁敌谁友,只怕不由了你说了算罢!”

吴天远怒道:“你……你……”他知道自己弄丢了白玉扇,便是帮主再护着自己,也是理亏,因此,“你”了半天,因却又无话可说。

胡半生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吴天远,丐帮帮规第五条是什么?”

吴天远在帮中执掌帮规戒律,这也是帮中之人畏他之故由,他对帮规如数家珍,当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对上不敬者……”说到这里,背脊一凉,赶紧停口。

胡半生道:“吴天远,你对上不敬之罪,我也不加追究,给我乖乖站到一边去,闭上臭嘴,不准说话!本长老说话之时,岂有你插嘴的份。”

吴天远虽蒙帮主宠信,但此时孤身在荆州,唯一见扇如见帮主的白玉扇又落入了外人之手,这当儿当真与胡半生闹翻了脸,吃亏的还是自己,当下只得搭拉着脑袋,退到一边。胡半生回过头来,见杜千金面带诧异之色便笑道:“倒教杜公子见笑了!来,我们喝酒!”

两人便喝了几杯酒,却不去动菜,杜千金偶一抬头,却见那吴天远仍紧盯着自己手里的白玉扇,似乎欲扑上来抢夺一般,不禁大皱眉头.

胡半生道:“庸人在此,实难以尽兴,不如将扇子还了他把!”

杜千金故作惊讶:“什么?还他?这扇子是他的么?”

胡半生望了望吴天远,才道:“这扇子是我们帮中重要的信符,杜公子不知么?”杜千金笑道:“这扇子是我无意中捡来的……”

吴天远大声道:“胡说!明明是你从我手中抢去的!”

杜千金笑道:“我说是捡的,你偏说是抢的,好罢!就算是抢的,那你且说说,我为什么要抢你的扇子?”

吴天远瞄了瞄胡半生,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千金道:“好啊!你既说不出原由,这扇子就算是我捡来的了,有道是:捡来之物,天之降也。哈哈,今日运气不错,竟拾得这等宝扇。”说着,用袖子将白于扇擦了又擦,不住称赞,爱惜不已。

赵原三人见这姑娘先前将扇子用来敲桌子,此刻又来假装爱惜,不由地大是好笑。

胡半生见吴天远唯唯诺诺,心中已是雪亮,说道:“定是这厮又做了什么坏事,杜公子尽管明言,老叫化定代帮主严惩这厮。”

杜千金道:“这家伙做了什么坏事,我可不知道,不过我今晨在城外见一恶人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便出手惩戒了一番,见他身上这枚扇子还不错,便拿过来玩玩。”

吴天远不待她说完,便道:“什么出手惩戒?你在背后偷撒迷药,算什么本事?”他这样说,那便是承认自己是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恶人了。

胡半生哼了一声,道:“吴天远,丐帮帮规第三条是什么?”

吴天远自然知道,却哪敢说。

胡半生叹道:“丐帮中人向来节身自爱,今出此败类,实丐帮之辱!”怔了一怔,又道:“杜公子,瞧在老叫化这点薄面上,把扇子还了他吧!”其实以他的武功,要夺回白玉扇,原本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一来厌恶吴天远,二来对这杜千金极是投缘,是以出言相求,

杜千金道:“胡前辈有所吩咐,自当照办!”将那扇子递给胡半生,又道:“这厮衣着光鲜,出手阔绰,我怎么也想不到丐帮中竟有这等人,冒犯之出,还望胡前辈别见怪。”

胡半生闻言,心里不禁酸疼。

原来丐帮自古以来都是污衣、净衣两派之分,污衣派大多以讨饭为生,净衣人教较少,但却经营着许多生意,只是隐去了丐帮的字号,不到危急时刻,决不会暴露身份,是以丐帮向来都以污衣一派称著,可现任帮主柳万心却着力培养净衣派,对污衣派不闻不问,净衣派日益壮大,许多人都身着华服,大鱼大肉,便如富家子弟般只知沉迷享受。胡半生力述过多次,说再这样下去,不但于丐帮声誉有损,帮中人心也会哗然大动,帮主柳万心却大持己见,说自己也是为了富帮固根,胡半生虽是极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有极力约束门下弟子,眼看污衣派弟子地位在帮中一日不如一日,胡半生这一声声的长叹,外人又怎能了解。

胡半生叹了半响气,才将白玉扇递给吴天远,吴天远接了,也不道谢,便向门口走去。

胡半生叫道:“且慢!”

吴天远愕然回头,满脸戒备之色,胡半生本想奉劝他几句,但见了他这神态,知道就算说了他也未必听的进去,长叹了一声,道:“将扇子收好,胡半生只能给你要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吴天远“嗯”了一声,走到门口,忽又回过头来道:“帮主交代下来的事,胡……胡长老应该还记得吧?”

胡半生皱了皱眉头,默不作声.

吴天远又道:“此事极为重大,帮主极为看重,胡长老若是……不光我难向帮主交差,胡长老也会落个不忠帮主之罪,还望胡长老马到成功。”

胡半生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吴天远不敢再说,狠瞪了杜千金几眼,恨恨然出门而去。

杜千金见胡半生眉头紧凑,似有什么事极难决策一般,便道:“胡前辈倘若有什么为难之事,不便出手,那就由我代劳如何?”

胡半生正自沉吟,被她一说,立即惊醒,道:“没……没事,这点小事,老叫化自己来吧!杜公子不劳费心。”

杜千金微微一笑,拿起一双筷子,往那盘‘木子鸡‘的盘底一挑,那盘子忽地飞起,杜千金左手衣袖一挥,十几个盘子连着碗里的菜肴,一齐摔到地上,那盘’木子鸡‘却是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连汤水也不曾溅出半点。

胡半生看了看杜千金,愕然道:“这是为何?”

杜千金笑道:“胡前辈既然慧眼独居,看中了这盘‘木子鸡’,那别的菜肴留着还有什么用?倒不如将它们与吴天远那厮一起扫到一边去,省得见了便皱眉头!”

胡半生哈哈大笑:“对,对!将那厮扫到一边去,省得见了恶心。哦,不对,不对!吴天远怎配与这些美味佳肴在一堆?把他扫到屎坑里还差不多!”想起美味当前,说这话未免扫兴,嘿嘿一笑,道:“杜公子,你看这‘木子鸡’鸡肉呈金黄色,子果呈鲜红色,紫耳呈银灰色,再加个青葱白蒜均匀撒配,因此这道菜又有个名字叫‘六斑肉’。”

杜千金问道:“胡前辈,这就是你说得‘看’字么?”

胡半生大是得意:“是啊,一道菜的好坏,首先在于它的颜色,你看这盘中,主菜配菜,主料配料,样样都是色泽鲜亮,可见绝非旧物。”

那小二送了壶酒过来,听见了他的话,忙道:“这位爷真识货!本店的菜肴,全部都是新买来的,还是昨天刚送来的。”

杜千金笑了一笑,问道:“那‘闻’呢?胡前辈又闻出了什么?”

胡半生伸长了鼻子,深吸了一下,向杜千金看了一眼,才笑道:“气香郁浓,直入肠胃,六种香气配在一起,互不冲淡,相佐相成,嗯,纯!果是纯正的荆州名菜‘木子鸡’。”他说最后一句时,脸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杜千金。

杜千金也笑了一笑,道:“胡前辈的鼻子果然名不虚传!”

胡半生笑道:“哪里,哪里!老叫化年幼时曾在酒楼中打杂糊口,因此这菜好坏的区别,老叫化还是知道的!”

杜千金笑道:“既是如此,胡前辈怎么不尝上一尝这纯正的‘木子鸡’?”

胡半生道:“所言极是!”挟了一块鸡肉,在眼前看了半响,口中不住地称赞,忽又闭上了眼睛,才将那块鸡肉放入了口中。

但见他喉头不住滚动,脑袋也轻轻地晃来晃去,过了良久,他才缓缓睁开了眼,赞道:“妙,实在是妙!肥而不腻,芳香甜脆,入口即碎,舌齿留味!嗯,这家酒楼的厨子、掌柜、小二当真不赖,不赖……香,的确是香!”

赵原三人见了他这幅欣叹若狂的样子,又听得他连酒楼的掌柜、小二也赞上了,不禁都是好笑,史青松悄声道:“莫非那‘木子鸡’当真如此好吃?赵大哥,要么咱们也叫上一盘,尝尝滋味?”

赵原摇手道:“三弟,不可乱语,胡前辈乃奇人异士,自然品得出其中妙处,我等凡夫俗字,就算尝了,也是牛嚼牡丹,不知其味。”

陆锦也道:“大哥说的是!”

史青松便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