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是吉日良辰。

桃花坞里里外外一片热闹欢腾。自从二爷司徒云,五爷司徒雪办过喜事直到现在,家里还没有这样热闹过呢。六爷司徒旭和妹妹同一个日子拜堂成亲,双喜临门,哪能不更加热闹呢?

得到消息的亲朋好友江湖同道,能赶到的都在最短时间里赶了过来庆贺讨喜酒喝,因此虽然喜事办得仓促了点儿,但也非常风光。再加上西夏的王公拍驸马爷的马屁,让司徒雪回家喝喜酒的同时还奉送了无数贺礼,外加很多朝中重臣等人一起来道贺,一时间场面隆重,气势非凡。

只不过前来贺喜的宾客们都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码!

雷千里也不知道啊!桃花坞的上上下下这几天要紧忙着张罗办喜事,都忙得昏天黑地人仰马翻的,居然没有人想起来应该把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告诉雷千里!

这可险些把雷家三公子给憋死了!一天到晚在后头住的那片院子里打转,转悠了很多天都没想出个办法来解愁。落跑——这个念头是不能再有的了,有过一次教训,哪一个护卫仆人敢不提高警惕?当面见了他毕恭毕敬,背地里可把他看得死死的,因为主母有命,这个乘龙快婿她要定了,而且是不能少半根头发的,他们敢疏忽的嘛?

另一个雷千里不跑的原因,是他现在已经舍不得跑了。不是舍不得小东西,而是为了另外一位绝色佳人。那天晚上一见面,他就觉得心里头被什么东西给牢牢牵扯住了似的,这比绑住了他的手脚还要管用!而且一闭上眼他就似乎能够看见那个淡淡地在风中飘飞的身影,下了凡尘的九天仙子一般,真是美绝了啊……

他也一直在懊悔不已,那一夜跟着她走回桃花坞的时候,自己只顾着痴痴傻傻地看她的人了,为什么竟然会忘记了问她的芳名呢?也忘记了问一问她的身份,在桃花坞里到底是主人呢,还是仆从?看那夜守卫们对她恭敬的态度,而且她又叫司徒雷为“大哥”,按理说应该是小主人,可是听她言语之间对司徒申夫妇的称呼,又像是低了一等的人。而且也没听说过司徒申夫妇有第二个女儿的嘛?到底她会是谁呢?

唉,老天哪老天!如果她是司徒家的女儿该有多好啊!这时候他就是个欢天喜地等着拜堂入洞房的人了。可现在呢?眼看着如果不从命就要被押入洞房,做司徒小千金的丈夫,今后的日子虽然说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如果心里头不愿意的话……

唉!不说也罢了,怎一个“愁”字了得哦!

可惜的是他一直见不到司徒小千金,否则凭他这三寸不烂之舌,要说动她悔婚的话根本不是件困难事情。这几天没事他就在院子里闲逛,为的就是希望能碰上小东西,最好还能商量出个解决办法来,另外就是他还在一心痴想着,老天能不能可怜他,让他再一睹雪衣美女的芳容呢?

嘿,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一天还真被他遇上了!在后花园里,百花丛中,那美人儿更加显得千娇百媚地,令人怦然心动,顿生爱怜之情。只可惜等他狂喜之下急匆匆走近,她才一抬头看见是他,竟然立刻就满脸飞起红霞,飞也似的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真是令他好一阵怅然若失呢!

不由地长吁短叹,更加不能自已。

总而言之,他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难受!哪里像六爷司徒旭,终于得偿夙愿,笑得好一副心满意足春风得意的模样。等吉日良辰一到,拜过天地之后,新娘子被送入了洞房,这就有客人想要敬六爷的酒,他呢,才一转眼的工夫就里外都找不见人影子了!

客人们当然都是哈哈一笑,都知道六爷是心太急,赶去洞房了。但又有谁会介意新郎官的猴急样呢?当然都尽兴喝酒欢闹,再也不去打扰六爷了。

雷千里就不一样了。他是尽量地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最好这会儿有人上来给他灌酒,一口气把他灌醉了拉倒。也的确有三山五岳赶来的宾客,因为仰慕太湖雷家的声望,刻意要奉承他的,对他十分热情客气,并且不断地劝酒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司徒申夫妇特意安排过的,每当有人来给雷千里敬酒,就会有另外的人挺身而出代他笑纳,言语里还十分地礼貌周到,既为雷千里挣足了面子,又不让客人们失望,更让他这个新郎官从头到尾都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来得清醒!

苦苦捱到最后,别的人都要把他赶去洞房了,他才双腿好像灌了铅似的走了去,走到门口,想想又要回头,但当然会有喜娘和丫鬟们拦住,赔着笑脸请新郎这就进洞房去。

揉了一揉挤笑容已经挤得酸了的脸颊,雷千里不由自主地就重重叹了口气,心想人家都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生快意之事,他可倒好,一生一次的喜悦与风光被逼得荡然无存,一点气氛都感觉不到!一赌气,就想跳上屋顶就走,这时候每一个人都在忙着喝酒作乐,看守们应该也已经松懈了很多,而且他真想走的话,谁也拦不住是不是?

但转过念头来一想,自己这一走是不要紧,司徒小千金是已经和自己拜过堂的人,名分上的夫妻了,这岂不是要害苦她一辈子嘛?而且,司徒家的人肯就这么善罢甘休?他平白地惹上这么一个大麻烦回家,老爹不把他骂死才怪!说不定还会立刻把他赶出家门,不认他这个儿子了——大名鼎鼎的太湖雷家,难道就可以容忍下他这么样不讲信义,做事情不靠谱的儿子?

在洞房外徘徊良久,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喜娘和丫鬟们也就只好一直赔着笑脸劝哪,实在没办法了,雷千里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进屋。

屋子里当然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大红的双喜字高高挂着,儿臂粗的烫金字红烛把洞房照得透亮,不时还爆出个喜花来。描金绣凤的红罗帐被挽了起来,他的新娘子一身新簇簇的吉服,头上兜着大红的盖头,正低垂着头坐在床沿,纹丝儿不动,倒是无意间露出袖子来的那双纤纤玉手,雪白粉嫩的,在一片喜色中尤其显得可爱。长长的指甲上涂了丹蔻,美不胜收,想必红盖头下一张脸也是打扮得天仙似的,毫无瑕疵了吧?

但无论司徒小千金怎么打扮,都比不上雪衣美女那样可爱,那样美丽,那样超凡脱俗啊!雪衣美女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绝色,谁又能比得上她呢?

雷千里暗暗摇头,这个时候什么人不好想,偏偏就去想那个他求之不得的人儿,岂不是更加增添他的烦恼了嘛?真的是:无风儿吹也思绪纷披,那相思迢递,那心事谁寄了!

为什么老天爷就要安排自己遇上她呢?如果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她,不就可以不念不想,狠狠心认认命,就娶了司徒宁儿为妻,也不过如此而已了嘛!

深深地吸了口气,雷千里转身闷闷不乐地在桌子边坐下了,自己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下,一转眼又是好几杯,别人没法把他灌醉了,他自己总可以把自己灌醉的吧?没奈何一口气喝到酒壶底儿朝天了,他仍然没有半分醉意,就把酒壶重重地朝桌子上一顿,正不知道下一步该干点什么,却忽然听见他的新娘子幽幽地叹了一声,低声咕哝了一句:“哎呀,好闷哪!”

这声音又软又糯,又甜得赛过了芝麻汤圆。雷千里一时错愕,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呢,等到回过头去看的时候,他又开始怀疑连自己的眼睛都出毛病了!而且顿时把眼睛瞪得溜圆——有点被吓着了!

那位自说自话,自己就把红盖头揭了开来的新娘子是谁?那眉如春山眼似秋波脉脉含情不胜娇羞的可人儿是谁?打他八百记耳光他都不敢相信!但这却又是千真万确的——她并不是司徒小千金,绰号小东西,闺名司徒宁儿的那个!

她确确实实就是令他一直心神不宁的雪衣美女!虽然这时候她一身雪衣已经换作了嫁衣,但姿态仍然是那个飘逸优雅的姿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似的。

我的老天爷啊!司徒宁儿呢?他的新娘子呢?不、不、不会就、就、就是眼前的这位可人儿了吧?

一刹时雷千里简直呆了傻了痴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如坠入五里云雾中,又好像沉到了海底,漆黑一团中却又忽然捞到了一件大珍宝,就像正在做梦似的,而且走路感觉像是在飘,走到了她跟前,就凑过去盯着她的脸一个劲儿地看。

而她则被他看得手足无措满脸通红,又手忙脚乱地拿起红盖头想把自己的脸遮住,却被他一把将红盖头抢了过去扔得老远。这玩意儿迟早是要揭掉的,还盖着它干什么呀!她自己揭开的和他来揭开的,也是区别不大了。

但是,他仍然还是不太敢相信眼前事实,就使劲掐了一把自己,是痛的,又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是真的!那么,他就不是在做梦了?这新娘子的而且确就是他的了?哈哈,天哪!一下子居然从炼狱直升到天堂,人不晕也要晕了,他真想大声嚷嚷几下,否则心里的喜悦装不下,恐怕胸腔就要炸开来了!

咧着嘴一个劲儿傻笑,过了半天雷千里才想起来问她一句:“你……是我的新娘子?”

这问题也够傻的,新娘子羞羞答答地低着头,但仍然轻声回答他一句:“是啊!”

雷千里不由哈哈一笑,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新娘子回答:“宁馨儿。”

宁馨儿!好名字啊,实在是太好了!当真是什么人就配什么名字,这名字叫得雅致,叫得恰如其分,不错!雷千里晕乎乎飘飘然地,在心里直叫好,然后又问了一句:“你姓宁?那么和桃花夫人宁巧嫣是怎么称呼来的?”

“我是夫人从外边捡回来并抚养大的,所以随她的姓。”宁馨儿回答。

噢!难怪桃花坞里的人都叫小东西是“小小姐”,原来是因为在她之上,还有个“小姐”,不过就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但既然是养女,也应该叫桃花夫人为娘亲,又怎么称呼得这么生疏呢?也难怪外人都不知道桃花坞还有一位千金小姐了!

“本来我也是叫娘亲的,但我师父不许我叫,后来我就不叫了。”宁馨儿回答,“而且师父也说了,只要我像亲生女儿那样孝顺,口头叫不叫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原来如此!雷千里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