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小东西勒住马缰,扭头用眼角余光质疑这个外来人时,他才驱马上前。

很客气,他先施了一礼,才想请教这位小姐几个小问题,不曾想眼前忽然一花,耳畔顿时风声呼呼作响。要不是他反应够敏捷,连忙把身体往后一仰,说不定这下要出洋相!

他心里不由开始不舒服起来,这小姑娘看着挺可爱的,怎么如此刁蛮无礼呢?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抬手就招呼两鞭子,来个突然袭击,如果不是他而换了别的人,这一下躲不过去,岂不就吃大亏了?

但虽然他人躲开了,马却仍然没躲开,被小东西一鞭子抽个正着,不由连声长嘶双蹄扬起,他一个不留神就被颠下了马来。

在小东西欢快的笑声里,他颇有点灰头土脸地挽住受惊的马儿,感觉十分不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个小姑娘面前失手,这也太没有面子了吧!

得怪自己轻敌,也得怪他这座骑,连日奔波劳累有点吃不消了,所以才会这样。幸好这儿没别的人,不然他脸丢大了,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呢?

小东西扳回一点颜面,也就把刚才的不愉快转眼就忘记,刚想问他是谁,但才“喂”了一声,就把话顿住了,水淋淋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上下左右把他的脸瞧了个够,忽然就笑了起来:“六哥!你这个坏家伙,又来戏弄我了是不是?”

六哥?她在和谁说话呢?

那位往周围瞧瞧,没别人就只他一个,不免疑惑,她确实在和自己说话?

“还装什么装啊,六哥!”小东西指着他大笑,“你看你穿了这身衣服,倒还真是像个外来人呢,差点就把我骗了!”

把他笑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自己真有这么像她的六哥?

小东西看他一脸的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再仔细瞧几眼,忽然也疑惑起来,不对,这似乎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六哥!真是他在和自己闹着玩儿的话,这会儿早就爽快承认了。

可是,天底下又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呢?奇怪了啊!

“那么你到底是谁啊?”小东西问他,“怎么居然有胆量随意闯入桃花坞的地盘?”

随意闯入?他上下再瞄她几眼,然后一言不发重新上马。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他最好谨慎一点,别贸然开口,毕竟这里确实不是个可以任意撒野的地方,虽然他并不是随意闯进来的。

——唉!如果不是被他老爹逼着,他才不愿意千里迢迢赶到这塞外来呢!桃花坞名震江湖又怎么样?他家可也不是等闲之辈,凭什么就要他来拜见,桃花坞的人就不能下江南去拜见他家呢?从小生长在江南福地,一时还真不适应塞外的一切,干燥,多风,黄沙漫漫,有够受的,总算到了这个有山有水风景比较好点的地方,却还遇上这么个不讲理又古怪的小丫头……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里撑开船——况且看她这时候笑脸相对,确实蛮可爱的。

“喂!我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一句都不回答?”小东西说,“真是没有礼貌!要么——你是个哑巴?”

小东西忽然开始可怜眼前这个男人了,年纪不大,玉面粉唇,但看上去并不像弱不禁风的那种人,一双眼睛蛮大,很有神采……可惜了居然不会说话。

他不打算和她纠缠了,干脆不出声,由得她一个人说去,把马圈回头认了认方向就想扬鞭策马而去。

“哎!你想去哪里?”小东西把他叫住,“如果你真不是我六哥假扮了来逗我的,真是外来的人,那里就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应该从南边走,瞧见了吗?越过这片平原,一直往前就能走出桃花坞的地界了。念在你是个陌生外乡人,初来乍到不认识路的份上,边界的守卫们应该不会太为难你的吧?记住了,桃花坞可不是随便就能乱闯进来的啊?唉,但愿你能听见我说的话,人家说哑巴多半也是听不见的……”

我能听见!望着这天真的小姑娘,他颇感好笑,也早就原谅了她刚才的无礼举动,心想那多半是她使小孩子脾气罢了,当不得真!

不过让他走回头路,却是没可能,他就是刚从边界那边过来的!守卫别界的那几位高手,一见他手持桃花坞老当家司徒申的信物,施礼奉承都还来不及,哪里会为难他呢!在塞外别的地方不好说,但一来到桃花坞这块地面上,他可就是贵客了!谁还敢把他往外赶呢?

只除了眼前这位小姑娘!看她身上穿着,以及佩带的贵重饰物,不像一般人,那股子气势更像是桃花坞里的小主人,他当然知道桃花坞主司徒申有一个宝贝女儿,这时不免疑惑,不会她就是那位号称“塞外一枝花”的千斤小姐,司徒申的小女儿司徒宁儿了吧?

——不会有这么巧的吧?

他忍不住再上下打量她几眼,觉得她长得可算美貌,而且很可爱,心里的不平衡感略微被抹平了一点,但见她仍然一手指着南边要他离开,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又冲她摇摇头,然后策马扬鞭,往桃花坞而去。

不管她是不是司徒宁儿,这会儿他懒得和一个小姑娘多纠缠,反正老爹要他见的首先是桃花坞老当家的,赶紧去把正事办完了,立刻赶回江南去才最要紧。塞外风沙太大,虽然说他不怕吃苦,但有得享福,当然还是享福好哇!

“喂!你停下来!”小东西见他背道而驰,居然一径就往北面走,急忙大叫,“你走错路了!”

见他居然毫不理睬,她可真生气了,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忤逆”她呢——呃,当然大哥除外!这时候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个聋子哑巴,能不能听见她的话了,纵马就追。

当然也不会去管身后这才刚刚赶过来的彩衣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大叫:“小小姐,夫人已经叫人来催了,贵客马上就要到,你得赶快回家……啊呀!小小姐当心!”

听见有人大叫“小小姐”,他心中一动,看起来这黄毛小丫头果真就是司徒申的宝贝千金了?忍不住他就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却正好被他看见惊险的一幕——

只听见半空中鹰唳声声,尖锐刺耳,两只硕大无比的苍鹰疾冲而下,直奔小东西而去,而她猝不及防,右肩顿时伤在鹰爪之下,立刻就鲜血淋漓。而两只鹰一击得手,盘旋半圈就又扑了下来!

他心中一凛,不及细想迅速摘弓搭箭,箭发连珠,先将那只伸长了利喙要啄她头顶的苍鹰一箭射落,紧接着一箭堪堪从她粉脸边擦过,正中另一头苍鹰的当胸。

这一手比之刚才小东西的箭法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而小东西由于事发突然,又被鹰抓伤了肩膀,随即眼见居然一枝利箭朝自己射过来,惊慌之下根本就没搞清楚状况,一声惊呼还卡在喉咙口,感觉脸边“嗖”地一阵劲风掠过,眼前一阵发黑,“噗嗵”一下就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恰巧跌落在受了惊的马儿那高高扬起的铁蹄之下!

“啊——”彩衣把这景像看得一清二楚,这一惊非同小可!眼见着小小姐今儿是要死于非命了,这下她彩衣罪责难逃,就算不被当家的打死,也难免要自刎谢罪!又是惊有是怕,捂住了眼睛只是一个劲儿大叫,“小小姐啊……”

这么多年来伺候小小姐,老是大呼小叫地追着她到处跑,已经练出了丹田气,她这一声叫得是震天动地,鬼神俱惊,而且余音悠长不绝,叫得他恨不能把耳朵塞起来!

幸好他是练过内功的,不然估计就得因这一声而气绝身亡!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大喝一声:“别叫了行不行啊?再这么叫下去,就算人不摔死也会被你吵死了!”

这一声才真正是用了丹田内力,震得彩衣刹时没了声音,呆了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可叫是不再叫了,但眼泪忍不住哗哗往外冒:“呜呜……小小姐,你死了我也不能活了,彩衣忠心侍主,这就跟着你去好了,呜呜……”

他简直头大如斗,又好气又好笑,再喝了一声:“人都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呃?小小姐没死啊?彩衣要信不信地,眼泪收不住,但却把哭声止住了,下了马之后非常小心地凑上去看个究竟。

“可别小看我!”见她这个样子,他更加觉得好笑,说,“在我闻名江南轻功一绝,千里无影的雷千里手下,难道还有来不及救出来的人吗?”

嗯?这口气未免太大了呢!彩衣不由侧着头上下打量一下他,心想就是我们轻功卓绝的少当家都还没有这么自我吹捧过哩,而整个桃花坞里藏而不露的轻功高手多了去了,他又能算哪根葱啊!

不过一抬头瞧清楚了这个年轻人的容貌,她不由就是一愣,怎么这么脸熟呢!但这时候最要紧的是小小姐,瞧瞧他手臂弯里抄着的小小姐倒真的还好好地,没有她想像中的血肉模糊的样子,她心里一松,眼泪也立刻就止住了,破涕而笑,跟他说一声:“真是太谢谢你了!”

那受惊的马儿已经蹦跳着往一边跑开了,彩衣望了望马儿,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来,要命了!小小姐是千金之躯,这会儿却居然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虽然说这是塞外,并不怎么讲究“男女授受不清”之类的破规矩,但小小姐是当家的心头肉,这情景被谁看见了都不好,说不定这位刚刚救了她命的人反而会被误会了呢!

想到这里,彩衣连忙把小小姐从那个陌生人手里“抢”了回来,然后查看一下她的伤势。老天爷,千万别伤得太重,不然她也没有好果子吃的——看上去还好,小小姐其实并没有晕过去,只是可能被吓着了,所以眨巴着眼睛一声不吭。

“我这里有金创药……”他想再接过手来,却被彩衣忙不迭摇头拒绝了,弄得他满肚子不舒服。干嘛用这种防备色狼的眼神盯着他看?如果他刚才不出手,她小命早就没有了,她自己都没意见,你一个小丫头又计较什么!

——算啦!念在她小丫头人微言轻,担不起重则,他就大肚能容了吧!摇摇头叹一声,这就打算帮她扶她的小小姐上马去。

“不,不用,我自己能行!”彩衣又摇头又摇手,借她十个胆子她现在也不敢让这位陌生人碰一下小小姐,小小姐是桃花坞最金贵的宝贝,谁敢动她一下就等于去捅马蜂窝,别的人不去说,单只少当家的把脸一板,那就已经够瞧的了!

还真是巧,彩衣才刚想到少当家的,就见北面一道尘土高高飞扬,有如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箭也似的冲过来十几匹快马。

到了跟前马上人都一齐勒住缰绳,将他们三个人团团围住。当先一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一张俊脸不怒自威,一双眼赛过闪电,一眼就能看出他就是这群人中的主子,不是少当家的又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