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京城闷热难当,和个大火炉子一样,叫人从心里耐不住这热,定不下心来。这还没到暑气,就如此酷热,不知大暑来了后,又要遭得哪般子罪。

刚刚天空有了几片乌去,也响了几声闷雷,但迟迟不见有雨点落下,等了片刻,那乌去竟然散了,又露出炙人的太阳来,再加上御花园里老是叫来叫去的知了,连带着南书房里的康熙也是一阵心燥。他是天子,大清的皇上,亿万臣民的主子,自然屋中有避暑的冰块,身上也只穿了件薄薄的丝衣,桌上还有冰镇的梅子汤。论理外面太阳再毒,空气再闷热,他这南书房内也是凉快的,这从侍立在一边的索额图和明珠二人一点汗珠也没有就能看出。但不知怎的,康熙就是心神难宁,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烦躁不已,那透心凉的梅子汤都不能让他的心绪安定下来。见皇上这样,索额图和明珠二人也不敢说话,小心的站在那不敢吭声。

“台湾的事办得还不错,姚启圣虽然死了,好在还有陆之远,有他在,台湾的事情朕总是能宽下心的。不过若是姚启圣还在,朕岂是仅能宽心而已,唉…”

随手将手中的一份折子放到桌上,康熙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起身有些烦燥的走了几步。

姚启圣是去年十一月去世的,死时才六十岁,可以说他的死是因为操劳过度而致,所以听皇上说到姚启圣,索额图和明珠二人的脸上都有些遗憾之色。不过明珠是真遗憾,因为姚启圣是他推荐的,一直也是他的人。索额图的遗憾却不是真心的,因为他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个有些疯颠的姚矮子,而且皇上拟提拔接任福建总督的陆之远也不是他的人,而是明珠一党。插手不了福建的事,多少让他有些遗憾,当着皇上的面,这脸上的功夫还是要下足的,看起来痛心的样子一点也不比明珠差。

康熙虽然心绪不宁,有些烦燥,但他脑袋还是清醒的,冷眼旁观这二位“相爷”,正要借机敲打敲打二人,却有内侍过来通报说高士奇来了。

“奴才高士奇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士奇一进来就跪了下去,冲康熙磕了三个响头。

“你来的正好。”

见到高士奇,康熙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方才的烦燥去了不少,笑着指了指放在明珠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然后开口说道:“去年冬天事情多,开春又要安排博学鸿儒恩科和北征大军的事,一直不得清闲。朕原想这个月出巡盛京,如今也只好往后推推。你那些折子朕不看也罢了,连篇累犊,说的都是靳辅的事,朕这会子没精神。你先讲讲,下头都说些什么?”

高士奇知道,皇上虽然现在不看,但晚上肯定还是要带着黄匣子回宫一字不漏地细阅,所以他不敢在这上头弄什么玄虚。迟疑了一下,笑道:“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该罢去靳辅总督职衔,流放黑龙江;有的说应抄家折产赔补;有的说罚俸调任;有的说应锁拿进京严审问罪。刑部议得最重,应赐靳辅自尽……”

“噢?议得这么热闹的?”

康熙看了看明珠:“靳辅是你荐的,你怎么看?”

“皇上,靳辅办砸差使,罪过不小。奴才举荐不明,也有误国之罪,求皇上一并处置。不过...”明珠话锋一转:“皇上明鉴,河督一职历来是个不讨好的差使。罢了靳辅着谁替补?这件事颇费筹思。”

高士奇听了明珠说的话,笑着说道:“咱们远在京师,没有实地察看。据江北地方官来京说,靳辅从河淤之处,夺回田地一万多顷。所以奴才的意思,靳辅虽然这次误了事,但还是功大于过。皇上想必记得,水塘铺大堤,原打算用六十万两银子,工部的人还笑话靳辅,说他是花小钱邀大功,可如今只花几万两就完工了。以此看来,似乎也不可说靳辅全然无能。”

靳辅到底有功还是有过,康熙心里可是有一面镜子的,听了明珠和高士奇的话,知他二人这是在替靳辅开脱,自己也是不打算治靳辅的,所以他看了看前方窗格子,过了好大一会,才叹息一声,说:“功是功,过是过,有功要赏,有过也不能免罚。你们说京师离河工太远,这倒是实情——出事的那段河道是个什么样子,朕总该实地瞧瞧才好,若是就这么听了下面的议论把靳辅给治了罪,对他未免不公!”说着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外头一晴如洗,骄阳当空的天空,喃喃说道:“朕急于要去盛京,祭陵当然是件要紧事,更要紧的是要见漠南蒙古的各旗王公,商议一下如何对付罗刹国的事。如今,罗刹国在黑龙江一带搅得厉害,彭春他们虽然胜了几仗,但都是小打小闹,没伤得了罗刹人的筋骨。现在虽然围住了雅克萨,但胜负未决,又好些日子没个音信过来,朕这眼皮老是跳得厉害。另外喀尔喀王公送来军情,说是准葛尔的葛尔丹越过了杭爱山,已在流沙河安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唉!想不到平了三藩,收了台湾,朕还是有一大堆棘手的事要办,朕这江山老是有人惦记着!”

明珠闻言忙笑道:“罗刹和葛尔丹不过是撮跳梁小丑,何劳圣虑如此?奴才想着,不如等彭春那边把罗刹解决了,再调他们去对付葛尔丹,依奴才看,以彭春的本事,对付葛尔丹绰绰有余。他准葛尔部不过近些年才崛起,家底其实倒也不厚,只不过朝廷暂长鞭长莫及顾不上他而已,若朝廷真的要对他动手,他准葛尔部的覆灭不过是翻手之间的事,因此皇上不要太过忧虑,这会还是等彭春的捷报吧。”

听了明珠的话,康熙却是摇了摇头,有些不快的道:“你明珠掌兵部多年,也算是知兵的人,怎么会这么想呢?你要知道葛尔丹剽悍难制,比起罗刹人来,他对咱大清的威胁更大!现在他领了几万铁骑越过杭爱山,想干什么?你看不出来?葛尔丹这是想把喀尔喀给吞下去啊!你给朕说说,一个只占了咱们几处边荒之地的罗刹和一个吞并了漠北蒙古的葛尔丹,哪个才是要先对付的?”

“奴才愚钝!”

明珠有些汗颜,听皇上语气有些重,吓得慌忙跪了下去。其实罗刹和葛尔丹谁轻谁重,他如何能不知,但眼下筹措北征大军已经让国库空虚,如果皇上现在再要调集大军远征准葛尔,且不说这兵从哪调,单是这开拨粮饷可就是天大的难题。他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想让皇上不要着急,等一等,等彭春那边把罗刹人赶走,再调北征大军去对付葛尔丹,如此既可避免两线作战,又可省下一大笔钱粮,何乐而不为呢?葛尔丹虽强,但漠北诸部也不见得他一口就能吞下去,总是要有几场恶仗才能见分晓的,这会葛尔丹正骄横,冒然出兵胜负难说,还是等他和漠北诸部交过手再说也不迟。现在听皇上的口气,怕是动了出兵葛尔丹的心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明珠心下焦虑,嘴里说着奴才愚钝,眼睛却求救似的瞄向高士奇,他知道,能说动皇上的怕只有他高士奇了。

索额图在旁冷眼相看,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户部是他掌着的,国库有多少家底他最清楚,当然知道眼下不是打葛尔丹的时候,但难得见明珠这个主战派为难,也乐得见他怎么和皇上解释,有些幸灾乐祸的在那看好戏。

高士奇见明珠向自己求救,却是不知怎么和皇上说这事,正斟酌时,就听皇上叫了自己:“高士奇,你发什么呆?怎么不说话?”

“哦,回皇上!奴才在想两句话。先驱罗刹,再定西北乃是皇上既定的国策,还是不要轻易改动的好。”高士奇就是高士奇,很快就想到康熙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八个字“先驱罗刹,再定西北”,当下就拿出来应对了。

“先驱罗刹,再定西北”的确是自己前年就定好的国策,高士奇这会把八个字提出来,康熙听了只能点了点头:“是啊,无甲兵之盛,无盈库之禄,断难用兵西北。眼下各地方定不过两三年,一时还难以恢复,若是现在就对西北用兵,国库是难以承受。先帝有遗嘱,让朕不要加百姓们的税,朕一直记着呢,看来,也只有等北边罗刹平定才能考虑对西北用兵的事。”返身走了两步,又有些焦虑的问明珠:“彭春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过一个月了,还没个折子过来的?他想干什么?难道一个小小雅克萨当真就那么难以啃下来吗?不管拿没拿得下来,他总得给朕个音信啊,现在一个折子都不递的,他是怕朕责罚他还是怕什么!”

康熙越说越气:“伏尔哈那边也是的,上个月还有消息传回来,现在却也是连个动静也没有!朕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哼,难道彭春胆子大到把所有的军情都封锁了吗!要真是这样,他眼里还有朕这皇上吗!”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康熙这一动怒,吓得高士奇和索额图忙也跪了下去,明珠惶恐不安,不住磕头:“奴才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去探,看彭春到底在干什么!”

“派人,马上派人去!朕一天都等不急!”

“高士奇,给朕拟旨,问问他彭春究竟想干什么!”

“带了这么多兵,拿了这么多饷银,却连个雅克萨都拿不下,他彭春无能!”

“你明珠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就不晓得派人去问问,去催催的,什么事都要朕急了,你们才去办吗!”

“......”

南书房里传来的都是康熙愤怒的咆哮声,声音远远传去,吓得书房外的大小太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热天却好像如置冰窖当中一般:龙颜大怒,龙颜大怒,咱皇上何曾发过这么大的火,这大臣们倒底是怎么办得差把皇上气成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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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被投诉有种族歧视,要求封书,郁闷。